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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半球的夏末,阳光依旧毒辣,炙烤着“新金陵镇”周边那片被强行从原始森林中开辟出来的土地。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植物腐烂的甜腻,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由汗水、疲惫和隐约绝望糅合而成的特殊气味。与北京朝堂上关于文化输出、宗教管理的宏大叙事相比,这片远在万里之外的初生殖民地,正面临着最为原始和残酷的生存考验。

沈廷扬站在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廷扬堡”——一座用粗大原木和夯土搭建起来的简易棱堡的望楼上,眉头紧锁,望着堡外那片混乱而又充满挣扎的景象。棱堡本身还算坚固,四角耸立的炮位上,从战舰上拆下的几门轻型火炮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这是殖民地目前最强大的武力和信心的支撑。但棱堡之外,那所谓的“镇”,却显得如此脆弱。

低矮、潮湿的窝棚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与规划中横平竖直的街道蓝图相去甚远。衣衫褴褛的移民们,像是被抽去了魂灵,机械地在军官和吏员的呵斥下,进行着似乎永无止境的劳作——砍伐那些坚韧得令人绝望的桉树,清理盘根错节的灌木,挖掘引水的沟渠,或者在那片刚刚烧荒出来的、还带着草木灰烬的黑土地上,尝试播种下从故土带来的,却不知能否适应这片陌生土地的种子。

“将军,”一名面色黝黑、嘴唇干裂的书记官爬上望楼,声音沙哑地汇报,“今日又病倒了十七人,多是痢疾和热症。随军的金疮药还有不少,但治疗时疫的药材……快见底了。军医官说,若下一批补给船再不到,恐生大疫。”

沈廷扬的心沉了一下,他眺望着远处那片郁郁葱葱、却危机四伏的森林,没有回头:“知道了。令军医官尽量想办法,多用本地发现的草药试试。另外,隔离区再向外扩五十步,病患所用之物,严格沸水煮过。”

书记官记录下命令,又忧心忡忡地补充:“还有,工具损耗太严重了。这里的木头硬得出奇,斧头、锯子损坏极快,咱们带来的铁匠铺,日夜赶工也修补不及。今天第三队和第五队的人,因为争抢几把好用的斧头,差点动了手……粮食也紧张,咸鱼和硬饼快吃完了,最近全靠打猎和采集野菜度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沈廷扬沉默地点点头。这些困难,他何尝不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片土地的严酷。远离本土的补给线,如同一条纤细而脆弱的脐带,任何一点风浪延误,都可能让这里的数千人陷入绝境。朝廷的宏大计划,在这里被细化成了每一天的粮食消耗、每一件工具的磨损、每一个病患的生死。

就在这时,一阵隐约的喧哗声从堡垒西侧传来,伴随着几声尖锐的、不属于汉话的呼喝。沈廷扬脸色一凝,立刻抓起手边的单筒望远镜望去。

只见西面那条他们赖以取水的小河对岸,出现了几十个皮肤黝黑、身上画着白色纹路、手持木质长矛和奇怪投掷器的身影。是当地的土着。他们隔着河水,对着正在河边取水的一队明军士兵和移民,激动地挥舞着武器,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喊。虽然听不懂,但那愤怒和警告的意味,却清晰可辨。

“又来了!”身旁的亲兵队长啐了一口,“这些土蛮子!前几日不过是他们几支丢弃的破矛,我们捡了来看看,就跟疯了似的围过来。今天这又是闹哪一出?”

沈廷扬放下望远镜,脸色阴沉。他严格执行皇帝的“怀柔”政策,严禁部下主动攻击土着,甚至尝试用玻璃珠、小刀等物进行“以物易物”,最初也确实换来了一些新鲜的果蔬和情报。但随着移民活动范围的扩大,冲突不可避免地增多了。移民砍伐的树林,是土着狩猎的场地;移民挖掘的水渠,可能改变了某种小动物的迁徙路线;甚至移民无意中捡拾的、被土着视为神圣的某些石头或骨骸,都可能引发激烈的对抗。

语言不通,文化迥异,信任脆弱得像层薄冰。上一次冲突,几名外出砍柴的移民被土着用毒箭射伤,虽经随军郎中全力救治,仍有一人毒发身亡。沈廷扬派去交涉的通事(翻译),连比划带猜,最终也只弄明白对方似乎在指责他们“触怒了森林之灵”。

“派一队鸟铳手过去,列队,但不准开火。让王通事带上礼物,再去试着沟通。”沈廷扬下令,语气中带着无奈,“告诉他们,我们只要水,不会越过河去。如果他们愿意,可以用食物交换我们带来的盐和布匹。”

亲兵队长领命而去。沈廷扬看着对岸那些充满敌意和戒备的身影,心中忧虑更甚。这绝非长久之计。怀柔需要时间,需要沟通,更需要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和威慑。但现在,他连维持殖民地的基本生存都捉襟见肘,又能拿出多少资源和精力去真正“怀柔”这些视他们为入侵者的原住民?

更大的隐患,还在于那如同幽灵般在营地里流传的“金矿”消息。

尽管沈廷扬三令五申,严禁谈论金矿,并将最初发现金沙的几名士兵严格看管起来,但“澳洲有金”的传闻,还是不胫而走。它像一团野火,在那些被艰辛劳作和思乡之情折磨得近乎麻木的移民心中,点燃了危险的希望。

深夜的窝棚里,常常能听到压低的、关于金沙、关于富贵的窃窃私语。一些胆大妄为之徒,开始偷偷脱离劳动队伍,溜进森林深处,试图寻找那能让他们一夜暴富的黄色金属。已经有三人因此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概率是葬身于这片陌生大陆的原始荒野或猛兽之口。

沈廷扬知道,这股暗流若不加控制,迟早会冲垮他辛苦维持的秩序。当对黄金的渴望压倒对律法和集体的敬畏时,这小小的殖民地瞬间就会分崩离析。他只能一边加强巡逻和管控,一边反复强调朝廷的法度,并画下大饼——只要安心建设,未来人人皆可分得土地,安居乐业。但在那传说中的、触手可及的黄金面前,这些承诺显得如此苍白。

“格物院的勘探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沈廷扬望着北方茫茫的大海,喃喃自语。只有官方力量尽快介入,对金矿进行勘探和管制,才能从根本上遏制这股危险的淘金热。同时,他也急需朝廷下一批的补给,不仅仅是粮食药品工具,更需要增派兵力,尤其是熟悉山地丛林作战的士兵,以及更多能够沟通、懂得管理的文职人员。

这片被寄予厚望的“南方大陆”,远非想象中的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它用茂密的原始森林、陌生的疾病、充满敌意的土着和那诱人却致命的黄金,给雄心勃勃的大明帝国上了深刻的一课:海外拓殖,绝非易事。每一寸土地的开拓,都浸透着汗水、鲜血与无尽的艰难。

新金陵镇的灯火在南十字星下摇曳,微弱而顽强,仿佛随时可能被这片广袤而古老的黑暗所吞噬。沈廷扬感到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他不仅要为这几千人的性命负责,更是在为帝国这艘刚刚驶向深海的巨轮,试探着第一片未知的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