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太原,日军华北方面军驻山西第一军司令部。

时近傍晚,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垣,空气湿冷粘稠,仿佛能拧出水来。司令部所在的西式小楼里,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子沉甸甸的、混合着消毒水、旧纸张和某种无形压力的滞涩气味。

参谋和通讯人员穿着笔挺的军装,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咔哒”声,像是在冰面上行走,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多余的声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每个人脸上都绷得紧紧的,眼神低垂,不敢与任何人有过多的视线接触,仿佛空气中悬浮着看不见的、一触即爆的炸药。

电报机“嘀嘀嗒嗒”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急促,像是不祥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一份份带着“紧急”、“绝密”字样的文件,被快速传递,最终都流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紧闭的橡木门。

门内,是特务机关长藤原信少将的办公室。

与外间的压抑不同,这里异常安静。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拉拢了一半,挡住了外面阴沉的天光,只留下一盏绿色的台灯,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光晕里,放着几张刚刚送达的电文纸,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带着前线传来的恐慌和难以置信。

藤原信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他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半扇没有拉拢的窗帘前,望着窗外庭院里在暮色中显得光秃秃的、枝桠狰狞的槐树。他身姿依旧挺拔,穿着合体的将官呢子军服,肩章上的将星在昏暗中模糊了光泽。

他站了很久,久到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像。只有背在身后、紧紧交握的双手,那用力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样子,暴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的平静。

黑石寨失守。

冈崎大队玉碎。

囤积的战略物资,包括至关重要的汽油、无缝钢管和药品,被劫掠一空。

伪军一个连阵前倒戈。

电文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不是没有预兆。武田的鲁莽行动和意外身亡,就已经敲响了警钟。他也曾向上峰陈述过楚云飞(或者说,那个他越来越怀疑的“楚风”)的威胁,建议暂避锋芒,从长计议,甚至提出过与重庆方面进行某种程度的“合作”以制约这支失控的力量。

但换来的是什么?是方面军司令部那些傲慢同僚的嘲笑,是“稳健派过于谨慎”、“长他人志气”的讥讽,是“帝国皇军威严不容挑衅,必须予以雷霆打击”的斥责。

现在,雷霆打击来了。只是这雷霆,劈在了帝国皇军的头上!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味道。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不仅仅是一个大队被歼灭,一座重要前进基地被拔除的军事失败。更是对他藤原信个人能力和判断力的彻底否定!是他精心构建的情报网络和战略布局,被对方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狠狠撕碎!

那个楚云飞……他到底是谁?他怎么敢?他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整合资源,精准地找到冈崎的弱点,发动如此迅猛而致命的攻击?那精准得可怕的炮火,那渗透到核心的策反,那行云流水般的战术协同……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中国军官能做到的!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的东西。是苏联的援助?是重庆方面秘密倾注的王牌?还是……真如一些荒诞的传言所说,这个楚云飞,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人?

荒谬!藤原信立刻掐灭了这个念头。但这无法解释的违和感,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脑海里。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只有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扫过桌上那几份电文。

“机关长阁下……”侍立在旁的副官感受到那冰冷的视线,头皮一阵发麻,硬着头皮低声请示,“方面军司令部……连续来电询问情况,并要求我们立刻拿出应对方案,挽回……挽回皇军声誉。”

藤原信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办公桌前,伸出修长但此刻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指,拈起最上面那张电文,仿佛那纸张带着滚烫的温度。

他沉默地看着,逐字逐句,像是要把这些失败和耻辱的印记,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市井喧嚣,那声音隔着厚重的墙壁和窗帘,显得如此不真实,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没有任何起伏,却让副官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体,冷汗浸湿了内衣。

“声誉?”藤原信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近乎扭曲的弧度,“用士兵的尸体和丢失的物资堆砌起来的声誉,如同沙土之塔,风一吹,就散了。”

他将电文轻轻放回桌面,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压抑。

“给方面军司令部回电。”他语气平稳地开始口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黑石寨事件,系守备队长冈崎次郎少佐(追晋中佐)轻敌冒进,疏于防范,致为敌所乘。我部情报系统虽已预警,然未能引起前线足够重视,亦有失察之责。”

副官飞快地记录着,心里明白,这是要将主要责任推给已经玉碎的冈崎,同时轻描淡写地承担部分“失察”责任,以平息上峰的怒火。

“然,”藤原信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凝重,“此役敌军所展现之战术素养、情报获取能力及装备水平,远超以往。其指挥官楚云飞,用兵狡诈狠辣,深谙我心,绝非寻常悍匪可比。若仍视其为疥癣之疾,恐养虎为患,酿成更大祸端。”

他走到墙边巨大的晋西北军事地图前,目光落在三家集及周边被标注为楚风控制区的区域。那片区域,因为黑石寨的丢失,仿佛一下子膨胀、鲜活了起来,充满了咄咄逼人的进攻性。

“鉴于当前敌情之深刻变化,我建议,”藤原信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即调整对该区域之策略。暂停一切大规模、得不偿失之军事清剿行动。”

副官惊讶地抬起头,暂停军事行动?这……

藤原信没有看他,继续冷冽地说道:“集中力量,做三件事。”

“第一,情报优先。动用一切手段,不惜代价,我要知道关于楚云飞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每一天的行程,他身边每一个人!搞清楚他的物资来源,他的兵力部署,他的下一步意图!‘菊’机关和‘梅’机关的力量,全部给我调动起来!”

“第二,经济绞杀。严密封锁其可能获得外部补给的任何渠道,尤其是……海上。”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图上那漫长的海岸线,“同时,加大伪钞投放力度,破坏其控制区内的金融秩序。我要让他的‘楚大头’,变成一堆废纸!”

“第三,舆论瓦解。动员所有宣传机器,揭露其‘破坏抗战’、‘拥兵自重’、‘与苏俄勾结’之‘罪行’,挑拨其与重庆方面及地方势力的关系。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他转过身,看着副官,镜片后的眼睛寒光四射:“告诉司令部,对付楚云飞,需要的是耐心、谋略和精准的手术刀,而不是蛮力挥舞的狼牙棒。盲目报复,只会落入他的圈套,损耗帝国宝贵的战争资源。”

副官被这一连串冷静到残酷的指令震慑住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可是……机关长阁下,方面军那边,尤其是筱冢义男司令官,恐怕很难接受这种……这种看似软弱的策略。他们需要的是立刻的、强有力的军事回应,以维护皇军的颜面……”

“颜面?”藤原信突然笑了,那笑声干涩、冰冷,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夜枭的啼叫,“用士兵的鲜血和生命去涂抹的颜面,是世界上最廉价也最愚蠢的东西。”

他走到窗边,猛地将另外半扇窗帘也拉拢,办公室彻底陷入台灯营造出的昏黄光晕中,他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摇曳的阴影。

“如果他们想要鲜血,”藤原信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却又异常坚定的森然,“那就让他们自己去流吧。我的责任,是赢得这场战争,而不是满足某些人的虚荣心。”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地命令道:

“按我说的,去拟电文。同时,以我的名义,给上海‘竹’机关发报,请求他们协助,调查所有近期与晋西北可能存在联系的、可疑的海上通道和物资流动。”

“嗨依!”副官不敢再多言,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藤原信一人,和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身体深深陷入柔软的皮质靠背。台灯的光线照亮了他半边脸,另外半边隐没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郁。

他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绝密档案,封面上写着“楚云飞(疑)个人研判”。他翻开,里面是他收集整理的、关于楚云飞近期所有反常举动和惊人战绩的记录。

他的手指抚过“柳堡防御战”、“武田小队玉碎”、“亲王遇袭”、“黑石寨陷落”这些字眼,眼神变幻不定。

“楚云飞……或者,我该称呼你为……楚风?”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你究竟,是什么人?”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太原城。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了闷雷的声音,预示着又一场风暴的来临。

藤原信知道,他与那个神秘对手之间的较量,才刚刚进入真正凶险的深水区。之前的失败,不过是序幕。

他拿起笔,在档案的空白处,用力写下了四个字:

**“心腹大患”。**

墨迹淋漓,透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