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母看着儿子失魂落魄、一身灰尘地走出家门,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问出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担忧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恐惧交织着,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知道,有些事,问了也无用,只会让已经紧绷到极点的弦彻底断裂。
夏天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走着,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族谱上那几行冰冷的字句,如同淬了毒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夏明远……外来妇柳氏……孕中失德,逐之……投缸自尽,不详。”每一个字,都坐实了那最坏的猜想。
他不是无辜的受害者,他是来还债的。百年前先祖造下的孽,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跨越时空,精准地落在了他的头上。那块冰凉邪异的木牌,那深夜精准找上家门的敲门声,都不是偶然,是早已注定的索偿。老道士说的“味儿”,陈伯惊恐喊出的“祸根”,此刻都有了残酷的解释——那是血脉里传承下来的、无法洗脱的罪孽的气息。
他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靠着粗糙的树干,只觉得浑身乏力。原本还存着一丝凭借勇气和智慧解决事件的念头,此刻被这沉重的真相砸得粉碎。面对一个因家族罪孽而生的怨灵,个人的反抗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它要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替身”,而是夏家血脉的彻底偿还。
“天哥!夏天!”
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夏天抬头,看到王宝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胖脸上满是汗水,眼神里充斥着比昨天在后山时更甚的恐惧。
“宝儿?怎么了?”夏天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难道那东西又出现了?
王宝跑到他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话都说不利索:“不……不好了!陈伯……陈伯他……”
“陈伯怎么了?”夏天抓住王宝的胳膊,“他又说什么了?”
“不是!他……他不见了!”王宝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刚听西头刘婶说的!她早上想去问问陈伯要不要帮忙收拾下屋子,结果发现……发现屋门大开着,里面乱七八糟,比昨天还乱!人没了!到处都找不到!”
“不见了?”夏天愣住了。陈伯昨天那个状态,疯疯癫癫,缩在墙角,怎么可能自己离开?而且是在深夜?“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就早上!刘婶说,她昨晚睡觉前好像还听到陈伯屋里有点动静,当时没在意,以为他又在发癔症……谁知道早上人就没了!”王宝恐惧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天哥,你说……会不会是……是那东西……把他给……”
后面的话王宝没敢说出口,但夏天明白他的意思。陈伯认出了木牌,喊出了“祸根”,然后当晚就失踪了。这绝不是巧合!是“半截缸”杀人灭口?还是……陈伯的失踪,与昨晚敲响自家房门的那个存在有关?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如果陈伯的失踪真的与“半截缸”有关,那意味着它的威胁已经不再局限于夜晚的声响和诡异的痕迹,而是开始直接对知情者下手了!它的行动,在升级!
“村里……村里人怎么说?”夏天强迫自己冷静,声音沙哑地问。
“还能怎么说!都吓坏了!”王宝哭丧着脸,“有人说陈伯是自己疯跑出去走丢了,有人说……说是被山里的野兽叼走了,但更多人私下里都猜是……是那东西干的!现在村里更是人心惶惶,天没黑就关门闭户了!”
夏天沉默着。村民的恐惧在情理之中。陈伯的失踪,像一个重磅炸弹,彻底炸毁了村民们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恐慌如同瘟疫,正在村子里迅速蔓延。
“走,去陈伯家看看。”夏天拉起王宝。
“还去?”王宝吓得往后缩,“天哥,你别去了!那地方现在肯定更邪门了!”
“必须去!”夏天的语气不容置疑,“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王宝拗不过他,只好战战兢兢地跟着夏天再次来到村西头陈伯那间破屋前。这一次,院门洞开,院子里围了几个窃窃私语的村民,看到夏天过来,眼神都变得十分复杂,带着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纷纷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仿佛夏天身上真的带着什么不祥之物。
夏天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径直走进屋里。
屋内的景象比昨天更加狼藉。草垫子被撕扯得破烂,杂物被扔得到处都是,墙壁上甚至有几道新鲜的、深深的抓痕,不像人类指甲能造成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加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腥臭气,混合着陈伯原有的霉味和烟味,令人作呕。
夏天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绝不像是自然失踪或疯癫之人能造成的破坏。倒像是……经历了某种激烈的挣扎和搏斗。
他的目光在杂乱的地面上搜索,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突然,他在墙角那一堆被掀翻的杂物下,看到了一小片颜色深暗的碎布,与他之前在山神庙荆棘上、以及庙内看到的布片材质相似,但这一片更小,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强行撕扯下来的。
他蹲下身,没有用手去碰,仔细看着那片碎布。在碎布旁边的泥地上,他似乎看到了半个……极其模糊的、带着湿泥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很难形容,不像是鞋印,也不像是完整的掌印,倒有点像是……某种扭曲的、用力的支撑点留下的痕迹?
联想到陈伯昨天提到的“缸神的神主牌”和“凭依”,一个可怕的画面在夏天脑中形成:昨夜,那个只有上半身的恐怖存在,是否真的凭借那块木牌为引,直接闯入了这间屋子,拖走了疯癫的陈伯?墙上的抓痕,地上的挣扎痕迹,这片碎布,还有这模糊的印记,都是那场恐怖袭击留下的证据?
如果真是这样,那它的力量,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可怕,更……具有实体性的威胁!它不仅能在夜间制造恐怖,还能在某种程度上,进行物理层面的侵害!
夏天感到一阵眩晕。他站起身,对同样面无人色、几乎要呕吐的王宝低声说:“走,我们出去。”
走出陈伯家破败的院子,感受到外面村民异样的目光,夏天知道,他和这个村子的隔阂,因为陈伯的失踪和族谱的真相,已经变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他被孤立了,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那无法摆脱的血脉原罪。
而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怨灵,在清除了一个可能的泄密者之后,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是继续追索他这个“正主”,还是会对其他可能知晓内情的人下手?
夏天抬头,望向村后那片郁郁葱葱、此刻却显得无比阴森的山林。山神庙,老坟圈子,还有那个沉睡百年的怨念,都隐藏在那片阴影之下。陈伯的失踪,像撕开了一道口子,预示着更直接、更血腥的冲突,恐怕即将到来。而他,这个身负罪孽血脉的夏家后人,已经被推到了风暴的最中心,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