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井黑子】
“黑子……你看那只蜘蛛。它好像……在哭啊。”
当佐藤前辈用那近乎于叹息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时,我感觉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实感。废弃工厂的铁锈味、远处街道的嘈杂声、身边集装箱冰冷的触感……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所隔绝。我的感官中,只剩下她平静的侧脸,和那句荒谬到让我无法理解的话语。
哭泣的蜘蛛?
我死死地盯着那些混混背后的粗劣涂鸦。那是一个为了彰显暴力与凶狠而设计的符号,张牙舞爪,充满了攻击性。我努力地想要从那扭曲的线条中,找出前辈所说的“悲伤”,但我失败了。我看到的,只有丑陋和虚张声势。
可前辈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幅真实存在的、充满了悲剧色彩的画作。
这已经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畴。这不是敏锐的观察力,也不是什么独特的共情能力。这是一种……直接“定义”现实的视角。在她的世界里,那只蜘蛛,就是正在哭泣。
我心中的那根针,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毫不留情地捅穿了我的理智。一种源于未知的、深沉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一路攀升,让我握着风纪委员臂章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就在我陷入这种混乱与震惊时,佐藤前辈转过了头。她的目光从远处的混混身上收回,落在了我的脸上。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一种让我无法拒绝的力量。
“白井同学,”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让我试试吧。”
“……试什么?”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我的‘能力’。”她没有丝毫的隐瞒,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我的心病,“让我试试看,能不能……让那只蜘蛛,不再哭泣。”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使用她的“能力”?在这里?对这群武装混混?
不行!绝对不行!
我的职责,我的理智,我作为风纪委员的一切,都在脑中疯狂地拉响警报。她的力量是未知的,是不可控的,是连冥土追魂医生都警告过“会越来越不讲道理”的禁忌现象。我是她的监视人,我的首要任务是阻止她滥用这种足以扭曲现实的力量,而不是放任她进行一场后果难料的“实验”!
“前辈!这太危险了!”我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拒绝,“我们只是来调查的!处理他们是警备员的工作!您的身体状况……”
“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最清楚。”她打断了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意志,“而且,你难道希望看到警备员和他们发生冲突吗?白井同学。他们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手上有武器,还有‘能力下降’装置。一旦发生火并,必然会出现伤亡。无论是警备员,还是他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那个正把烟头狠狠捻在地上的、看起来像是头目的男人——蛇谷次雄。
“他们只是迷路了而已。被仇恨和无力感蒙蔽了双眼,走上了一条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通往何方的死路。给他们一个……回头的机会,不好吗?”
她的声音充满了真诚。那种真诚,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近乎于慈悲的情感。她不是在寻求我的许可,而是在邀请我,见证一个可能发生的“奇迹”。
我的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我,必须阻止她。身为风纪委员,我们依靠的是规则和程序,不是某个人的、无法解释的“神力”。可情感上,我却被她说服了。避免流血冲突,让误入歧途的人找到回归正轨的道路……这不也正是我们风纪委员所追求的、最理想的结果吗?
我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挣扎了许久,最终,那份源自风纪委员职责的、对更优解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我明白了。”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感觉自己像是签订了什么魔鬼的契约,“但是,只有这一次!而且一旦情况失控,我们必须立刻撤离!并且,您要向我详细报告整个过程和您的感受!”
我试图用最后的理智,为这次失控的行为加上几道枷锁。
然而,就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了。
佐藤前辈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双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
那不是即将施行善举的圣人的表情。
那更像是……一个刚刚获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终于得到了家长“可以玩一会儿”的许可后,那种按捺不住的、纯粹的好奇与兴奋。
我猛地意识到——我上当了。
从她提出要来“Strange”地区开始,从她分析“大蜘蛛”组织已经腐烂开始,或许,这一切就都已经在她的计划之中。她一步步地引导我,用言语和逻辑将我逼入角落,最终让我心甘情愿地,为她这危险的“实验”,签下了同意书。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究竟……同意了一件什么事?
还没等我后悔,佐藤前辈已经行动了。她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动作,只是靠在集装箱的阴影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只是安静地站着,仿佛睡着了一样。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任何能量的波动。
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耍我。
但是,变化,就在这无声无息中发生了。
远处那群原本还在喧嚣吵闹的混混们,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那种粗鲁的、充满攻击性的氛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他们脸上的凶狠和不耐烦,慢慢变成了困惑和茫然。
领头的蛇谷次雄,脸上的表情变化最为剧烈。他先是愣住了,仿佛在听什么人说话。然后,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痛苦。最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
“我们……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啊……”他用一种失魂落魄的声音喃喃自语。
他身边的同伴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老大?”
“我……我想我妈妈做的味增汤了……”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眼圈竟然红了。
“我当初……只是想找个地方待着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另一个人放下了手中的铁棍,发出了空洞的响声。
恐惧、迷茫、悔恨……各种本不该属于这些人的情绪,此刻却如同瘟疫般,在他们之间迅速蔓延。
最后,蛇谷次雄抬起头,那张凶恶的脸上,竟然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他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油污和伤疤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
“够了!全都结束了!我们……去自首吧!”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所有人的响应。他们没有反驳,没有质疑,仿佛“自首”这个念头,是他们此刻唯一的、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我身边的佐藤前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
“前辈!”
“我没事……”她靠着我,喘了口气,眼神中也带着一丝后怕和……难以置信的惊讶,“效果……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扶着她,看着远处那群开始自发地放下武器,如同等待审判的罪人般聚集在一起的混混,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我颤抖着手,拿出了个人终端,按下了警备员的紧急联络号码。
“这里是风纪委员第177支部,白井黑子。在第七学区‘Strange’货运站……武装集团‘大蜘蛛’,全员……请求逮捕。”
当警备员的车辆呼啸而来,看到那群和平得不像话的混混时,他们脸上的困惑,甚至比我刚才还要深。
整个过程顺利得就像一场编排好的戏剧。没有反抗,没有冲突,一个让我们风纪委员和警备员都头疼不已的武装集团,就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自行瓦解了。
我看着被警备员带走的蛇谷次雄,在他转身的瞬间,我无意中瞥了一眼他夹克背后的那个大蜘蛛图案。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那只蜘蛛,在阳光下,似乎真的……不再那么狰狞了。
它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不属于它的伪装,回归了宁静。
它,真的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