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在窗棂上,映着远处帝都方向那道突兀的火光。
我站在农庄的望月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上的储物戒,那是阿恒独有的信号——三短一长的火光,在墨色天幕里炸开时,像朵转瞬即逝的血色昙花。
“是戒备令。”清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研好的墨香。
她手里还握着狼毫笔,袖口沾着点藤黄,“阿恒不会轻易动用这个信号,除非是……”
我转身时,正撞见她抬手拂去鬓边的落菊。
庭院里的秋菊开得正好,墨菊的花瓣沾着夜露,在月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一百名亲卫已经悄无声息地布好了防御阵,刘衡左臂缠着渗血的白布,正低声在廊下分配哨位,金属甲片碰撞的轻响被秋虫的鸣叫声吞没。
“让刘衡加派两队人守在东西两侧的山道。”
我接过清儿递来的热茶,水汽模糊了视线里的帝都轮廓,“告诉暗哨,一旦发现穿玄色劲装的人,格杀勿论。”
清儿点头时,发间的玉簪在灯影里闪了闪。
她转身回到画桌旁坐下,宣纸铺开的声响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阿恒自小在帝都经营了暗线,已有十几载了。
能让他发出戒备令的,要么是冥王府有行动,要么就是列云阁与其他势力又有了很深层次勾结,要么就是十三殿踪迹有巨大收获。
临时搭建的画室,窗纸透着暖黄的光。
我推开门时,正看见清儿蘸着朱砂,在画卷右下角点染最后一朵绿菊。
整幅画铺在长案上,竟有半丈多长,金黄的“醉杨妃”、雪白的“玉玲珑”、绛红的“胭脂点雪”、墨紫的“墨麒麟”,还有那株罕见的绿菊“碧海潮生”,层层叠叠地在纸上铺展开,仿佛整个秋天都被她收进了这方宣纸里。
“刚学画时,老道总说我下笔太急。”
清儿放下画笔,指尖抚过纸面,“他说菊花要藏锋,花瓣要像武者收势,看着软,实则藏着千钧之力。”
她忽然笑起来,眼尾弯成月牙,“现在才算懂了。”
我凑近细看,那些花瓣的脉络竟是用极细的金线勾勒,远看是绒绒的质感,近看才发现每一笔都带着内劲,墨色浓淡间,隐约能看出是某种拳法的路数。
难怪她画了一晚上,原来是以笔代拳,在纸上演练心法。
“这画该叫《五气朝元》。”
我拿起镇纸压住画角,“黄属土,白属金,红属火,紫属水,绿属木,正好应了五行相生。”
清儿惊讶地抬眸,我才想起没告诉过她这些玄门典故——当年在老道的道观里,我偷看过他藏的孤本。
“算你有点眼光。”
她故作傲娇地扬起下巴,耳尖却悄悄红了。
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在画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不过还是比不上你,当年在观里偷摘他的药菊,被追得满后山跑。”
我笑着去挠她的痒,她笑着躲到画案另一侧,衣袖带倒了砚台,墨汁泼在宣纸上,晕开一片深黑。
就在那墨色漫延的瞬间,清儿忽然定住了,眼神变得异常清亮,仿佛有星光落进了她眼底。
“我好像……明白了。”
她喃喃自语,指尖悬在那片墨渍上方,原本杂乱的墨痕竟顺着她的指尖,渐渐聚成朵墨菊的形状。
空气里的灵气突然变得躁动,院外的秋菊无风自动,花瓣上的露珠纷纷震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密集的声响。
刘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压抑的震惊:“侯爷,灵气在往画室聚!”
我反手扣上门栓,看见清儿已经盘膝坐在画前,周身泛起淡淡的白光,那些刚画好的菊花仿佛活了过来,从纸上飘出细碎的光屑,融进她的衣襟里。
“她要破境了。”
我按住腰间的剑,掌心沁出冷汗。
武者七境到八境,是重塑经脉的坎,多少人卡在这里,终生不得寸进。
清儿这些时日为了陪我,几乎荒废了修炼,怎么会突然……我猛地想起那幅画,想起老道说过的“以艺入道”,原来她竟是在作画时,悟透了天地元气的流转。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三长两短,是暗卫示警的信号。
我贴在门后听着,刘衡带着亲卫在院外结阵,兵器出鞘的声音里,混着骨骼碎裂的闷响。
看来那些人终究是追来了,选在清儿破境的关头,倒是打得好算盘。
“嗡——”清儿周身的白光突然暴涨,画室的窗纸被震得粉碎。
我看见她眉心亮起一点朱砂痣,那是当年老道给她点的守宫砂,此刻竟像活了般流转着红光。
院外的厮杀声突然变了调,隐约有惨叫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碾碎,化作齑粉飘散在风里。
“八境的威压。”
我握紧剑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还没完全突破,就有如此威势,若是当年留在观里潜心修炼……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
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想起她为了帮我一同对付镇妖关在的妖族,彻夜不眠地照顾我和将士们;
想起她为了给我疗伤,瞒着我,一人独自离开镇妖关,回到青州去求老道的独门秘药,被责罚跪在雪地里三个时辰。
“哐当!”
院门上的铜锁被震飞,有黑影撞破院墙冲进来,带起的劲风刮得画纸簌簌作响。
我拔剑出鞘,剑光在月光里划出银弧,正好斩在那人咽喉。
温热的血溅在画上,却被清儿周身的白光弹开,在半空凝成血珠,滴落在地时竟化作了朵朵血菊。
厮杀声渐渐平息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我扶着门框喘息,剑上的血顺着锋刃滴落,在青石板上汇成小小的溪流。刘衡拄着刀跪在院外,亲卫们横七竖八地躺着,半数都带了伤,院墙上的破洞透进晨光,正好照在清儿身上。
她缓缓睁开眼时,晨光恰好掠过她的睫毛。
原本乌亮的眼眸里,仿佛盛着整片星空,抬手时,院外的秋菊突然齐齐绽放,各色花瓣在空中凝成旋涡,又化作光雨落下。
我知道,她成了,在这个黎明,在满院的血腥味里,破入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八境。
“感觉怎么样?”
我走过去扶她,指尖触到她的手腕,只觉得一股温和却浑厚的内劲流转,像初春解冻的江河,看似平静,实则蕴藏着磅礴的力量。
清儿笑着摇头,忽然抬手在我眉心一点。
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经脉游走,昨夜紧绷的神经瞬间舒缓下来。
她指尖的温度微凉,带着墨香和菊香:“刚才感觉到你在担心,怕我后悔?”
我被她说中心事,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她却扳过我的下巴,让我看着她的眼睛:“当年在观里,老道说我有九境的天赋,可我总觉得,再高的境界,若是没人分享,又有什么意思?”
她踮起脚尖,在我唇上轻轻一吻,“现在这样,很好。”
晨光漫过画案,照在那幅《五气朝元》上。
昨夜溅上的血珠竟被灵气炼化,成了绿菊周围的几点朱砂,反而添了几分生气。
刘衡在门外低声禀报,说昨夜来的是冥王府的杀手们,带了百来十名死士,全被亲卫拦下并斩杀,但是我们这边也有伤亡。
属下建议侯爷,赶紧回府。
而且……阿恒那边,还没消息传来。
我望向帝都的方向,朝霞正染红天际,像极了阿恒发出的信号火光。
清儿握住我的手,她的掌心温热而有力:“不管城里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
院外的秋菊在晨光里舒展花瓣,露珠滚落时,折射出七彩的光。
我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忽然觉得那些潜藏的危机、迫近的阴谋,似乎都没那么可怕了。
有她在身边,便是八境强者又如何,九境大能又怎样,这世间风雨,我们总能一起扛过去。
“不用担心,阿恒不会出事的,我相信他。至于回府,不急!我也有所悟,距离七境也只差临门一脚。”我看着横尸遍野敌人和疲惫不堪的亲卫自信地说道。
……………
画室里的墨香混着菊香,在晨光里静静流淌。
那幅《五气朝元》还铺在案上,仿佛在诉说着,有些境界的突破,从来都不止于修炼本身,更在于心之所向,情之所系。
而这个黎明,清儿不仅踏入了八境,更让我明白了,最坚实的铠甲,从来都不是修为,而是身边这个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