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三的落网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龙宫平静的表象下激起了层层暗涌。
敖渊显然被这次发生在眼皮底下的投毒未遂事件彻底激怒了。听涛苑的守卫无声无息地又增加了一倍,所有进出人员,无论品阶高低、职责为何,都必须经过最严格的盘查和神识扫描,连每日送来的食材丹药,都改为由敖渊指定的、绝对可靠的龙族亲卫亲自去各库房提取,不再经任何中间环节。
苑内的气氛也凝重了许多。珠儿和贝儿更加小心翼翼,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阿禾能明显感觉到,敖渊虽然依旧每日监督她修行,给她渡龙元,陪她用膳,但那双金色的眸子里,时常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处理政务和听取暗卫禀报的时间也明显变长了。
她知道他在查,在清除隐藏在龙宫深处的毒瘤。她帮不上太多忙,只能尽量配合,努力修行(虽然依旧惨不忍睹),不给敖渊添乱。只是心底那份好奇和隐隐的不安,如同水草般缠绕着她。
龟三交代的信息有限。胁迫他的人身份不明,只知是龙宫内“有头脸”的人物,承诺的报酬和治疗他孙儿的“神医”也查无实据,显然对方行事极其谨慎,用的是单线联系和空头许诺。线索似乎又断了。
这晚,阿禾因为白天试图将疾行术和水盾结合(异想天开的后果是撞翻了偏厅的一个古董花瓶,被敖渊罚抄了十遍“凝神静气”),身心俱疲,早早便睡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外间传来极轻微的响动,像是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极其轻柔地滑过地面。
她睡得沉,起初并未在意,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然而,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淡薄的甜腻香气,如同游丝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这香气很特别,初闻似有若无,带着点海藻开花般的清甜,但吸入之后,却让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慵懒和眩晕,意识仿佛都要随着这香气飘散开去。
阿禾的眉心,那枚淡金色的应龙印记,骤然间微微发热!
几乎是同时,戴在她手指上的无相灵戒,也传来一丝清晰的警兆般的微凉!
危险!
阿禾猛地从昏沉中惊醒!她倏地睁开眼睛,心跳如擂鼓,睡意全无!她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极力放缓呼吸,僵硬地躺着,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寝殿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她能听到自己放轻的呼吸声,也能听到外间敖渊悠长平稳的吐纳声(他似乎在深度疗伤或冥想)。
然而,在那规律的吐纳声之外,她确实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这里的呼吸声——轻、浅、绵长,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就在寝殿内侧,靠近她床榻不远的地方!
有人潜进来了!就在她的房间里!
阿禾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是谁?怎么进来的?外面的守卫呢?敖渊为什么没有察觉?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飞转,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住她的心脏。她强迫自己冷静,眼角的余光极力向呼吸声传来的方向瞥去。
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她看到床榻左侧,那扇通往小露台的雕花木窗,不知何时竟开了一条一掌宽的缝隙!深海并无风,那窗户绝不可能是自己开的!
而在窗户与她的床榻之间,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似乎……立着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纤细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仿佛在静静地观察、等待着什么。
那甜腻的香气,似乎正是从那人影的方向飘散过来。
迷香?对方想迷晕她?然后呢?刺杀?还是将她掳走?
阿禾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可是她修为低微,贸然动作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来立即的杀身之祸。呼叫敖渊?外间毫无动静,是这迷香也影响了他?还是对方用了什么手段隔绝了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阿禾心急如焚、冷汗涔涔之际,她手指上的无相灵戒,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催促意味的微凉。与此同时,她忽然感觉到,自己与这枚戒指之间,似乎建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系。
一个近乎本能的念头浮现——隐匿!不仅仅是隐匿身形,连同气息、心跳、甚至……神魂波动?
她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是否可行,但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她集中全部精神,不是催动灵力(她也没多少灵力可催动),而是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想要消失”的渴望,尽数注入指尖的戒指之中!
无相灵戒骤然爆发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柔和白光!但这白光极其内敛,只笼罩了阿禾周身尺许范围,并未照亮房间。
白光笼罩的瞬间,阿禾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层温暖而坚韧的水膜包裹,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那甜腻的香气也仿佛被隔绝在外。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存在感都在迅速淡化。
成功了?这戒指还有这种用法?
阿禾又惊又喜,但不敢有丝毫放松,依旧屏息躺着,眼睛却紧紧盯着那道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阿禾身上突然亮起的微光(虽然内敛,但在绝对黑暗中依旧显眼)和骤然“消失”的气息,显然出乎了对方的预料。
人影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甜腻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郁,如同实质般朝着床榻涌来,试图穿透那层白光。
白光稳如磐石,将香气牢牢隔绝。
人影的迟疑只持续了一瞬,随即,一道冰冷刺骨、带着浓烈杀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匕首,穿透黑暗,锁定了床榻上的阿禾!
对方知道她醒着!知道她有异宝护身!不打算再隐匿了!
阿禾心中警兆狂鸣!
就在那道杀意目光锁定阿禾的刹那,外间,原本平稳悠长的吐纳声,骤然停止!
一声冰冷到极致的怒喝,如同九霄龙吟,瞬间响彻整个听涛苑,甚至撼动了周围的结界!
“放肆!”
伴随着这声怒喝的,是一道璀璨到无法形容的金色剑光!那剑光并非来自外间,而是直接撕裂了寝殿内的空间,仿佛从虚无中诞生,带着斩断一切邪祟、审判一切罪孽的无上威严,精准无比地斩向那道模糊人影!
是敖渊!他根本没被影响!他一直都知道!
金色剑光出现的太快,太突然,蕴含的龙威与杀意太过恐怖!那模糊人影显然没料到敖渊的反应如此迅疾狂暴,仓促之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惊叫(声音非男非女,极其怪异),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试图融入阴影,从窗户逃离。
然而,在敖渊含怒出手的“龙皇裁决”剑光面前,一切隐匿和速度都显得苍白无力!
剑光如影随形,无视了空间阻隔,瞬间追上了那人影,狠狠斩落!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响起!一道漆黑的、带着腥臭味的血箭喷洒在窗棂和地面上!那模糊人影的半边身体几乎被这一剑斩开,但并未立刻毙命,反而借着剑光的冲击力,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撞碎了窗户,跌入了外面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串迅速远去的、带着水波扰动的诡异痕迹和浓重的血腥气。
敖渊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寝殿内,玄衣如墨,金眸如电,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龙威,寝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冰块。他看也没看那破碎的窗户和血迹,一步便跨到床前,挥手驱散了残余的甜腻香气。
“阿禾!”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少出现的急迫。
“敖渊!”阿禾身上的白光瞬间消散,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再也抑制不住恐惧,扑进敖渊怀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有人……有人进来……想杀我……”
“朕知道。”敖渊紧紧抱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烈焰。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低沉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没事了,有朕在。”
他刚才确实在深度调息,但以他的修为和警惕性,哪怕一丝异常的气息都足以将他惊醒。那甜腻香气出现的第一时间,他便已察觉,并且立刻判断出是一种极其高明的、针对神魂的迷香“幻海梦昙”。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一是想看看对方究竟意欲何为,是否能揪出幕后主使;二是暗中布下天罗地网,防止对方逃脱。
只是他没想到,阿禾身上那枚不起眼的戒指,竟然能自主激发如此强的防护,甚至差点惊走了对方。更没想到,对方见事不可为,竟然果断选择强行动手袭杀!这彻底点燃了敖渊的怒火。
“追!不惜一切代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敖渊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通过秘法传给了早已在外围布控的影龙卫和龙宫禁军。
整个听涛苑瞬间灯火通明,无数强大的气息升腾而起,朝着那黑影逃遁的方向追索而去。龙宫的警报也被拉响,各出入口全面封锁,阵法全开,开始进行地毯式搜查。
敖渊却没有离开。他抱着阿禾,感受着她逐渐平复的呼吸和心跳,眼中的冰寒稍缓,但心底的怒焰却燃烧得更旺。
一次投毒未遂,一次深夜潜入袭杀……对方对阿禾的杀意,已经强烈到了不顾一切、甚至敢在龙君眼皮底下动手的地步!这绝不仅仅是黑水蛟族残部的报复,背后必然还有更深的原因和更庞大的势力!
是因为阿禾在战场上展现出的、能影响御灵幡和幽冥裂隙的能力?还是因为她与寂灭圣兽之间那神秘的关联?亦或是……两者皆有?
无论如何,对方已经触碰到了敖渊的逆鳞。
他低头,看着怀中惊魂稍定的阿禾,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森冷与决绝:
“阿禾,看来朕的‘惩罚’还不够。从明天起,你的修行量,再加一倍。”
阿禾:“……”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刚经历生死刺杀诶!还要加练?!
敖渊看着她那副委屈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柔和,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
“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真正无惧任何魑魅魍魉。朕不能时时刻刻护在你身边。”
这句话,让阿禾所有的抱怨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看着敖渊冷峻却难掩疲惫的侧脸,想到他刚刚那惊世一剑和此刻外间传来的嘈杂追索声,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抓紧了他的衣襟,将脸重新埋进他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加练就加练吧。为了不让敖渊再这么担心,为了……下次再遇到危险时,自己不至于只能无助地躺着等救。
而这一次的深夜刺杀,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彻底引爆了龙宫平静下的所有暗流。一场更加激烈、更加凶险的暗战,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