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柴火燃烧的烟味，混合着一种雨后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干燥的草垫上，身上盖着敖渊的外袍。外袍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仿佛深海礁石般的冷香。
山洞不算大，但很干燥。洞口被巧妙地用藤蔓和树枝做了遮掩，只留出通风的缝隙。篝火在洞中央燃着，火光跳动，将整个洞穴映得暖融融的。火上架着一只不知名的陶罐，里面正咕嘟咕嘟煮着什么，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醒了？”敖渊的声音从火堆另一侧传来。
阿禾撑起身子，看到他正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火堆。火光映在他侧脸上，让那平日里总带着几分疏离的轮廓柔和了许多。他换了身简单的深蓝色劲装，长发只用一根玉簪随意束起，少了几分龙君的威严，倒像是山野间行走的侠客。
“我们这是在哪儿？”阿禾揉了揉眼睛，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只是肚子饿得咕咕叫。
“离昨日遇袭的山谷约五十里的一处山洞。”敖渊放下树枝，从火堆旁拿起一个洗干净的树叶卷成的小碗，舀了些陶罐里的热汤，递给她，“先喝点东西。影龙卫刚猎到的山鸡，加了点野菌和药草，对恢复精力有好处。”
阿禾接过树叶碗，小心地吹了吹，喝了一小口。热汤鲜美甘甜，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好喝！”她眼睛一亮，又连喝了好几口，才顾得上问，“昨天后来怎么样了？那些黑水蛟族的坏蛋呢？”
“都处理了。”敖渊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影龙卫正在外围警戒，天亮后我们继续赶路。”
阿禾点点头，一边小口喝着汤，一边偷偷打量敖渊。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她能感觉到，他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敖渊，”她放下树叶碗，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些坏蛋……为什么非要追着我不放？就因为我点亮了心灯吗？可心灯都已经坏了呀。”
敖渊看向她，火光在他金色的眼眸中跳动：“心灯虽残破，但昨日你也看到了，它依然能回应你的心意，甚至能与琉璃盏产生共鸣。这证明，你与那盏灯的‘缘’并未断绝。而黑水蛟族，或者说他们背后的幽冥势力，显然对此极为忌惮，或者说……极为渴望。”
“渴望？”阿禾不解。
“幽冥之地，死寂阴冷，最缺乏的便是‘生机’与‘真心’。”敖渊缓缓道，“心灯乃上古遗宝，能照见真心，点燃愿力，其本质是极致的‘生’与‘真’。这对幽冥来说，既是克星，也可能是……某种他们梦寐以求的‘补品’或‘钥匙’。若落在他们手中，加以扭曲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阿禾听得似懂非懂，但大致明白了一点：自己好像不小心拿了个烫手山芋，而且还是坏了一半、但依然很烫手的山芋。
“那我把它扔了？”她脱口而出，但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行不行，这是山神雀差点用命保下来的东西，不能扔。而且……它好像还挺喜欢我的。”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盏残破的心灯。心灯此刻安安静静，灯芯处只有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微光，但当她握住它时，能感觉到一丝细微的温暖回应。
敖渊看着她和心灯互动的样子，眼神柔和了些许：“不必扔。宝物择主，它既选择了你，便是你的机缘。只是今后需更加小心。昨日那骨甲蛟人燃烧神魂召唤幽冥之眼，显然是得了死命令，不惜代价也要除掉你或夺走心灯与琉璃盏。我们接下来的路，恐怕不会太平。”
阿禾把心灯小心收好，又捧起汤碗，闷闷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说：“不怕！我们有琉璃盏，有心灯，还有你！而且我现在也会一点点法术了！”她说着，伸出食指，努力凝聚灵力，指尖冒出一小簇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火苗，晃了晃，噗嗤一声灭了。
敖渊：“……”
阿禾尴尬地挠挠头：“嘿嘿，还不太熟练……以前在村里点火做饭挺顺手的，怎么换成灵力就不听话了……”
看着她又努力尝试凝聚火苗、却总是失败、最后气鼓鼓跟自己的手指较劲的样子，敖渊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这丫头，总是能在最紧张的氛围里，冒出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举动。
“灵力运转，讲究心意通达，而非蛮力。”他站起身，走到阿禾身边坐下，伸出自己的手掌，“看好了。”
他掌心向上，没有任何复杂动作，只见一点金色光芒自掌心浮现，随即化作一团稳定的、温暖却不灼人的金色火焰，静静燃烧。
“哇！”阿禾睁大眼睛，凑近了些看，“好漂亮！怎么做到的？我感觉我用的力气比你还大呢！”
“你的意念太杂。”敖渊耐心解释，“你想的是‘我要点火’‘我要放出火苗’，注意力全在‘结果’上，而非‘过程’。灵力的引导，需要你将心神沉入其中，感受它的流动，想象它化作火焰的模样，然后……相信它。”
他说着，手掌轻轻一翻，那团金色火焰随之变化，时而拉长如丝带，时而聚拢如花朵，灵动无比。
阿禾看得入神，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睛，努力沉下心，不再去想“要成功”，而是去感受体内那微弱的气流——那是敖渊以前教她修炼时，在她体内引导出的最初的一缕灵力。
她想象着那气流如同溪水，缓缓流向指尖。然后，她想起了龙宫厨房里灶台的火，想起了冬日里取暖的炭盆，想起了敖渊用龙炎给她烤的、虽然有点焦但特别香的鱼……
一点温暖的、橙红色的火苗，在她指尖悄然亮起。比之前那簇淡金色的要稳定得多，虽然依旧很小，但不再闪烁不定，静静地燃烧着。
“我成功了！”阿禾惊喜地睁开眼睛，看着指尖的火苗，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敖渊点点头，撤去了自己掌心的火焰：“记住这种感觉。法术之道，不在于威力多大，而在于掌控与心意。你与琉璃盏、心灯的共鸣，也需如此。”
阿禾兴奋地点点头，小心地控制着火苗变大一点，又变小一点，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她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敖渊，昨天那个半边脸有骨甲的蛟人，好像特别恨你？他叫你名字的时候，咬牙切齿的。”
敖渊神色微沉：“那是黑水蛟族的三长老，名叫敖戾。数百年前，黑水蛟族叛乱时，他曾与我交过手，被我重伤，半边脸骨碎裂，后来不知用何秘法将碎裂的骨头炼成了那副骨甲，力量大增，但心性也更加扭曲残暴。他那一脉的蛟族，在当年叛乱中被清剿得最狠，他对朕，对四海龙族，恨意极深。”
原来还有这样的恩怨。阿禾恍然，随即又有些担忧：“那他死了，黑水蛟族会不会更疯狂地报复？”
“敖戾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敖渊看向山洞外沉沉的夜色，“昨日他施展的幽冥之法，绝非黑水蛟族原本所有。朕怀疑，黑水蛟族残部，恐怕已经彻底投靠了幽冥某位存在，或者说……被某种幽冥力量侵蚀、控制了。否则，凭他们残存的实力，断不敢如此公然拦截，甚至召唤幽冥之眼。”
被控制了？阿禾想起那些黑水蛟族眼中疯狂的红光，还有那些幽冥鬼卒扭曲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我们回龙宫就安全了吗？”她往敖渊身边挪了挪，小声问。
“龙宫有大阵守护，四海龙族精锐亦在，比在外行走安全得多。”敖渊道，“而且，需尽快查明幽冥之地的动向，以及他们为何对心灯，对你，如此执着。”
他说着，目光落在阿禾脸上，见她还有些不安，便转移了话题：“汤要凉了，先喝完。影龙卫还找到了些野果，味道尚可。”
阿禾听话地捧起碗，把剩下的汤喝完，果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精力恢复了大半。敖渊又递给她几个红彤彤的、形似枣子的野果，咬一口，酸甜多汁，很是爽口。
吃饱喝足，倦意又涌了上来。阿禾靠着岩壁，看着跳动的篝火，眼皮又开始打架。但她强撑着，不想睡，总觉得该说点什么。
“敖渊，”她声音带着困意的绵软，“等回了龙宫，我想学更多法术。不要那种很厉害很厉害的，就学点能防身的，像今天点火这样的……嗯，最好还能学个除尘诀，扫地打扫太累了；再学个清水诀，洗衣服方便；还有还有，能不能学个让饭菜自动做好的法术啊？珠儿上次教我煲汤，我把锅底都烧穿了……”
她嘀嘀咕咕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彻底靠在岩壁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野果。
敖渊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掉她手里的野果，又将她滑落的外袍重新盖好。他动作很轻，但阿禾还是微微动了一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敖渊……鱼烤焦了……”
做梦都在惦记烤鱼。
敖渊失笑，摇了摇头，回到火堆另一侧坐下。他没有睡，而是闭目调息，神识却如同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山洞及方圆数里。任何异常的灵力波动或气息靠近，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夜渐渐深了，山洞外传来几声悠远的狼嚎，随即又归于寂静。篝火噼啪作响，偶尔爆出几点火星。
约莫子时前后，敖渊忽然睁开了眼睛，金色眼眸在黑暗中闪过一丝锐光。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洞口，掀开藤蔓的一角。
负责警戒的一名影龙卫如同影子般出现在洞外，单膝跪地，低声道：“陛下，东南方向约二十里外，有异常灵力波动，似有战斗，气息驳杂，有人族修士，也有……淡淡的妖气和水腥气，与黑水蛟族略有相似，但又不尽相同。”
又有战斗？还涉及人族修士和妖气？
敖渊微微蹙眉。此处已近东海，人烟渐稠，修士活动也频繁起来。若是寻常争斗，他并不想节外生枝。但若有黑水蛟族或幽冥势力的影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阿禾。带着她去探查不明情况的战斗，风险太大。
“你与另一人守在此处，隐匿气息，护好龙后。”敖渊低声吩咐，“朕亲自去查看。若朕半个时辰未归，或此处有变，立刻带龙后向东撤离，不必等朕。”
“陛下，这太危险！属下愿前往查探！”影龙卫急道。
“执行命令。”敖渊语气不容置疑。影龙卫只得低头应是。
敖渊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金色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二十里距离，对他而言不过转瞬即至。他没有直接靠近战场，而是在一处较高的山脊上落下，隐匿身形，向下望去。
下方是一处山谷盆地，规模比他们昨日遇袭的山谷要小一些。此刻谷中光芒闪烁，法术爆鸣声不断。
交战双方，一方是七八名人族修士，看衣着打扮，似乎是某个中小型仙门的弟子，修为多在筑基到金丹期，结成了一个不算太严密的剑阵，正苦苦支撑。他们中间护着一名似乎受了伤、气息萎靡的年轻女修。
而攻击他们的，是五六名身形古怪的“人”。他们有着近似人类的身躯，但皮肤呈暗青色，覆盖着细密的鳞片，手脚指间有蹼，脖颈两侧有鳃裂般的纹路，口中有利齿，眼中泛着幽绿的光。使用的法术也多是水雾、毒瘴、冰锥一类，带着浓郁的腥气和水系妖力。
“海妖？”敖渊一眼认出，这些并非黑水蛟族，而是东海近海常见的一种低等妖族——青鳞海妖。这种海妖灵智不高，通常只敢在沿海袭扰渔船，很少会深入内陆如此之远，更别说主动攻击有成建制的修士队伍。
而且，这些青鳞海妖的攻击方式……看似杂乱，但隐约间似乎有着某种配合，不像它们平时捕猎时那般全靠本能。尤其为首的那只海妖，体型更大，鳞片边缘泛着不祥的黑气，攻击时偶尔会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让敖渊感到熟悉的阴冷气息——与昨日幽冥鬼雾有些相似，但淡得多。
就在这时，那为首的海妖似乎久攻不下，变得焦躁起来。它嘶吼一声，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漆黑的、仿佛某种骨头制成的哨子，放在嘴边，用力吹响！
没有声音传出，但一股无形的、带着混乱与疯狂意味的波动，以骨哨为中心扩散开来！
原本就有些狂躁的海妖们，在感受到这股波动后，眼睛瞬间变得血红，攻击陡然疯狂了数倍，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如同野兽般扑向修士们的剑阵！
修士剑阵顿时压力大增，眼看就要被冲破！
而被护在中间的那名受伤女修，怀中似乎紧紧抱着一个尺许长的、用布包裹的条形物件。当骨哨波动传来时，那布包中竟隐隐透出一丝温润的白色光华，将那女修护住，同时也让周围疯狂的海妖动作微微一滞，似乎对这白光有些忌惮。
那白光的气息……
敖渊眼神一凝。
竟然与阿禾那盏心灯破损前散发出的“真心”之火，有几分隐约的相似！虽然微弱驳杂得多，但本质同源！
此地怎么会有与心灯同源的东西？这些海妖的异常，是否也与此有关？
眼看一名修士就要被疯狂的海妖利爪撕裂，敖渊不再犹豫，身形自山脊上一跃而下！
金色龙威如山岳般压下，瞬间笼罩整个山谷！
所有海妖，包括那为首吹哨的，动作全都僵住，眼中流露出本能的、对上位血脉的恐惧！
那几名修士也惊呆了，看着如天神般降临、周身金光缭绕的敖渊，一时竟忘了动作。
敖渊没有看那些修士，目光落在那为首的海妖手中的骨哨上，以及那名受伤女修怀中的布包上。
他伸出手，凌空一抓。
那枚漆黑骨哨顿时脱手飞出，落入他掌心。入手冰凉刺骨，哨身刻满了扭曲的、不属于妖族亦不属于人族的诡异符文，散发着令人不适的幽冥气息。
而那名女修怀中的布包，也在无形力量的牵引下松开一角，露出了里面之物——
那似乎是一截断裂的、非金非玉的乳白色灯杆，上面还残留着半个残缺的莲花底座。
赫然是另一盏“心灯”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