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东侧，一处原本用作经筵讲席的偏殿，已被苏俊朗彻底改造为他的物理实验室。
与地下生物实验室的阴冷潮湿不同，这里充斥着金属摩擦的尖锐声、电弧跳动的噼啪声，以及一种焦糊的、类似雷雨过后的臭氧与烧灼绝缘体混合的奇特气味。
高大的殿柱之间，拉起了纵横交错的粗铜线，连接着各种造型古怪、闪烁着危险火花的装置。
地面上，废弃的金属零件、烧黑的陶瓷碎片、熔化的琉璃疙瘩随处可见，一片狼藉。
苏俊朗站在一张巨大的、布满焦痕和刻痕的黑檀木方案前，眉头紧锁。
案上摊开着几张巨大的绢帛，上面用炭笔画满了极其复杂的几何图形、能量流向箭头以及密密麻麻的、夹杂着现代物理符号和自创代数的演算公式。
这些，是他基于对紫禁城那惊鸿一现的“紫薇护国大阵”能量运行模式的痛苦逆向分析，以及那枚一次性“量子坍缩弹”爆发时残留的、极其模糊的能量波动数据，所提出的一个疯狂设想。
他的目标明确而迫切：打造一种便携式的个人防护装备，能够有效抵御修真者的飞剑穿刺和能量法术冲击。
北京城下的惨烈战斗，龙虎山剑修那如同死神镰刀般的飞剑，给他留下了太深的阴影。
他不能指望每次都能用加特林的金属风暴去硬抗，必须为他自己，以及他麾下那些宝贵的基因战士和技术人员，找到一种可靠的防御手段。
“大阵的能量场，并非均匀的硬壳，而是一种高频振荡、偏转、吸收复合模式……”
苏俊朗用炭笔重重地点着绢帛上的一个复杂模型，对身旁几名核心技术工匠讲解道，尽管他知道这些人大多听不懂深奥的原理，“它并非直接‘挡住’攻击，而是在攻击接触的瞬间，形成一个局部的、极强的空间曲率或能量涡流，使飞剑的动能方向发生极小但致命的偏斜，或者将法术的能量引导分散、中和湮灭。”
他指着另一个基于“量子坍缩弹”数据推导的草图，那上面画着一个奇特的、试图将能量极致压缩并定向释放的腔体结构：
“我们不能复制大阵的规模，但或许可以模拟其局部效应，甚至利用某种微型化的瞬间能量爆发，在受击点制造一个极短暂的‘绝对防御区’！
哪怕只有零点几秒，也足够偏转致命一击！”
理论听起来惊世骇俗，甚至触摸到了时空和能量本质的边缘。
但如何将这天方夜谭般的构想，用十七世纪的材料和工艺实现，才是真正的噩梦。
首要难题是材料。
能够承受瞬间极高能量冲击、并实现精确能量导流的特殊导体和绝缘材料，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存在。
苏俊朗动用了“天工院大学士”的全部特权，再次洗劫了皇宫库房和京城残存的工坊。
他找来了传说中“天外飞来”的陨铁，但其成分复杂，锻造后导电性和耐热性不均；搜集了纯度极高的紫铜，试图用作主导体，但在模拟的高能量脉冲测试中，稍细的铜线瞬间气化，粗壮的铜条则电阻过大，能量未及释放就已过热熔化；他甚至打起了宫中琉璃器（玻璃）的主意，希望能找到一种绝缘性能极佳的材料作为电容介质或封装壳，但大多数琉璃含有杂质，且韧性极差，在高频振动下纷纷碎裂。
一次次尝试，换来的是实验室里不断响起的爆炸声（小型电容炸裂）、闪烁的短路火光以及弥漫的焦糊味。
珍贵的材料在一次次失败中化为乌有，负责操作的工匠也数次被飞溅的熔融金属或玻璃碎片灼伤。
进展微乎其微，最好的结果也仅仅是造出几个能短暂承受低能量运行的粗糙线圈和电容原型，距离实战要求相差十万八千里。
比材料更令人绝望的是能源问题。
即便找到了合适的材料，如何为这样一个需要瞬间爆发巨大能量的装置提供动力？
苏俊朗尝试了化学能。
他改进了伏打电堆，用更大的锌板和铜板、更高效的电解液，制造出了输出电流和电压都远超这个时代认知的“超级电池”。
但即便如此，其能量密度对于驱动他设想中的护盾发生器来说，依旧杯水车薪。
一组需要两人才能抬动的巨大电池组，充满电后，或许只能支撑那护盾发生器进行一两次最低功率的瞬间触发，然后就宣告耗尽。
而且充电过程极其缓慢，需要动用多台静电发生器忙碌一整天。
一个更异想天开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修真界的“灵石”。
如果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并且如某些典籍隐晦提及的那样，蕴含着高度凝聚的纯净能量，那将是完美的能源。
他发动人手，几乎翻遍了皇宫和道观库房，找到了一些色泽莹润、蕴含微弱能量波动（可能只是放射性或有特殊矿物成分）的玉石，但无论体积还是能量强度，都远达不到要求。
最大的几块，其能量反应甚至不如他制作的超级电池。
能源瓶颈，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理想与现实之间。
历经无数次失败、耗费了海量珍贵材料后，一台勉强能称之为“原型机”的怪物，终于被组装起来。
它完全谈不上“便携”。
主体是一个半人高、需要两名壮汉才能抬动的沉重黑铁柜子，里面塞满了层层叠叠的紫铜线圈、粗笨的琉璃电容瓶（内盛特殊电解液）、以及一组占据大半空间的巨型伏打电堆。
铁柜外部，连接着数根粗如儿臂、包裹着厚厚浸油丝绸（劣质绝缘）的铜缆，铜缆另一端连接着一个更加笨重的、类似背囊的金属框架，上面固定着一个碗口大小的、由镶嵌着碎玉片的陨铁打造的怪异“发射盘”。
整个系统沉重、丑陋、充满了临时拼凑的痕迹，与其说是单兵护盾，不如说更像一个等待埋葬的“铁棺材”。
第一次实地测试，选择在天工院的后院空场。
一名最强壮的基因战士“巨灵”被选为测试员。
他费力地背上那沉重的金属框架，连接好电缆，表情痛苦，那重量甚至让他这样的超人都步履维艰。
苏俊朗深吸一口气，亲自操作主控铁柜，合上了电闸。
一阵令人牙酸的嗡嗡声响起，电容瓶内的液体开始冒泡，线圈微微发红发热。
“准备！
触发！”
苏俊朗喊道。
“巨灵”怒吼一声，按下了手中一个粗大的开关。
刹那间，那碗口大的发射盘前方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出现了一层极淡、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涟漪，如同高温下的蜃景，持续了大约……一秒钟？
或许两秒？
随后，嗡嗡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一股青烟从铁柜多个缝隙中冒出，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系统过热自动切断（一个简陋的保险装置）。
苏俊朗的心沉了下去。
这护盾的强度和持续时间，恐怕只能偏转一柄最低阶筑基修士操控的、力道最弱的飞剑一击，而且需要预判，无法持续防御。
至于更强的飞剑或范围法术，根本无从抵挡。
更糟的是，在后续一次试图提升功率的测试中，主电容瓶因无法承受瞬间能量冲击而轰然炸裂，高温电解液和琉璃碎片四处飞溅，险些将旁边的设备和人员重伤。
实验室一片狼藉，那台宝贵的原型机也受损严重，需要大修。
失败。
昂贵的、尴尬的、甚至危险的失败。
苏俊朗站在冒着青烟、一片狼藉的实验室中央，看着那台如同废铁般的“单兵量子护盾发生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科学的微光，在绝对的能量壁垒和材料鸿沟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和无力。
打造个人能量护盾的道路，似乎比驯服基因狂暴更加渺茫。
他凭借超越时代的知识，能看清方向，却找不到通往那里的、这个时代能够承载的道路。
然而，他眼中那丝固执的光芒并未完全熄灭。
他走到案前，拿起炭笔，在那布满演算公式的绢帛角落，重重地写下两个字：
“能源！”
“材料！”
这是横亘在他所有构想前的两座大山。
不翻越它们，一切超越时代的科技幻想，都终将只是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