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十二个小时。”
医生冰冷的声音在特护病房外响起,像最终审判的钟声,敲碎了所有侥幸。
病房内,苏清雪静静地躺着,曾经冷艳决绝的冰山总裁,此刻脆弱得像一尊正在缓慢碎裂的琉璃。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皮肤下那些幽蓝色的脉络,它们已从细微的纹路疯长成密集的网络,如同某种非人的生命体,在她苍白得透明的肌肤下无声搏动,既妖异,又宣告着生命正被无情吞噬。
“细胞衰变速率又加快了!指数级增长!”
“神经电活动持续减弱……”
“核心体温下降至临界值!”
冰冷的医疗数据从仪器上不断跳出,每一句都像是一记丧钟。
主治医生,一位头发花白、见证过无数生死的权威专家,此刻摘下眼镜,疲惫而沉重地揉了揉眉心,对一直守在外间、通过玻璃幕墙凝视着病房内的老管家孙伯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无奈的宣告:“孙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所有的干预手段都无效,甚至…可能加速了崩溃进程。苏小姐的生命体征正在系统性衰竭。”他停顿了一下,几乎是残忍地补充道,“根据现在的曲线…她可能,最多只剩下十二个小时。”
孙伯那向来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镇定。他挥了挥手,示意医生和其他医护人员暂时离开。
当偌大的观察区只剩下他一人时,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才允许悲伤爬上他的眉梢。他颤巍巍地拿起加密通讯器,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将医生的话,一字不差地传递给了远在废墟深处的陈默。
安全屋内,那台与苏清雪所在医疗中心直连的加密通讯器,传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楔入陈默的耳膜,贯穿他的心脏。
“生命体征…系统性衰竭…”
“最多…十二个小时…”
孙伯的声音还在继续,但陈默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话了。世界仿佛被瞬间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声音,包括周锐敲击键盘的嗒嗒声、林薇调整设备的嗡鸣,乃至他自己狂躁的心跳声,都骤然远去。他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和苏清雪一样苍白。身体里那股刚刚还支撑着他做出豪赌决定的疯狂气力,仿佛被瞬间抽空。扶住桌沿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那坚硬的金属桌面竟被他按得微微凹陷下去!
“老板?!”
“陈默?”
周锐和林薇察觉到他极度异常的状态,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担忧地望过来。
陈默没有回应。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撑着桌沿的手,身体僵硬地转向安全屋气密门的方向。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金属门,望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
“这里…交给你们。”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按计划准备…我离开一下。”
他没有解释要去哪里,也没有交代更多。但周锐和林薇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灰败,瞬间就明白了。能让这个无论面对枪林弹雨还是诡异绝境都从不退缩的男人露出这种神情的,只有一个人——苏清雪。
陈默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驾驶着一辆经过伪装的越野车,冲破了渐渐深沉的夜幕。他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引擎的轰鸣像是在宣泄着他内心无处安放的恐慌与绝望。车窗外的城市光影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一如他此刻混乱而剧痛的心绪。
前世,他倒在她的冷漠与疏离之下,含恨而终。
今生,他亲眼见过她的泪水,感受过她的守护,触碰过她那笨拙却无比真实的温度。
他以为这一次会不同。
他以为他们终于有机会弥补所有的遗憾和误解。
可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又要再一次从他手中将她夺走?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更加残酷、更加令人无力反抗的方式?
“清雪…”他喃喃低语,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眼眶一阵难以抑制的酸胀,“坚持住…等我…”
当他终于赶到那座隐蔽的医疗中心,在孙伯复杂而悲悯的目光中,穿过层层安保,踏入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和生命维持系统规律声响的特护病房时,所有的急切、所有的狂奔,都在看到床上那个身影的瞬间,化为了铺天盖地的钝痛。
她那么安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却又比沉睡更令人心慌。蓝色的脉络在她白皙的皮肤下妖异而刺眼,仿佛某种宣告所有权烙印。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只有旁边心电监护仪上那并不强劲的曲线,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陈默一步步走到床边,动作轻缓得像是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他慢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手臂上的输液管和感应贴片,轻轻握住了她露在薄被外的手。
冰冷。
刺骨的冰冷。
这股寒意顺着他的指尖,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他记得这双手曾经的温度,记得她偶尔流露出的、带着一丝羞怯的回握…
而现在,只剩下了一片毫无生气的冰凉。
一直强撑着的、名为“理智”和“坚强”的外壳,在这一刻,在她无声的冰冷面前,彻底土崩瓦解。
巨大的无力感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紧紧攥着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量渡给她一般。然后,他慢慢地、无法控制地低下头,将滚烫的额头,紧紧抵在她冰冷的掌心之中。
肩膀,开始无法自抑地微微颤抖起来。
没有哭声,没有言语,只有沉默而剧烈的颤抖,暴露了他此刻内心正经历着何等惊涛骇浪般的痛苦与无助。这是重生以来,他第一次,允许自己流露出如此彻底的脆弱。什么运筹帷幄,什么冷静自持,在可能彻底失去她的现实面前,都不堪一击。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砸在苏清雪苍白的手腕上,留下一个微小的、迅速变得冰凉的湿痕。
就在泪滴落下的瞬间,心电监护仪上那平缓的曲线,似乎产生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波动。与此同时,陈默紧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有一根手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如同蝴蝶振翅,仿佛是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回应他的呼唤。
陈默猛地抬头,捕捉到那瞬间的波动,绝望的眼眸中骤然燃起一丝狂野的希望火花——
“…对不起…”极低极低的三个字,带着无法言说的悔恨与绝望,从他齿缝间艰难地溢出,“…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听见。他只是维持着这个近乎卑微的姿势,像是一个在神只面前祈求最后一丝怜悯的信徒,将自己所有的脆弱与恐惧,都暴露在了这片冰冷的寂静之中。
时间,在这间病房里,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每一秒,都像是踩在陈默心尖上的刀锋。
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有下一个十二小时。
他不知道那个疯狂的计划,是否还来得及。
他只知道,他不能放手。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