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熏香袅袅,四公子斜倚在铺着雪白狐皮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扶手,神情慵懒而专注。熊岳池垂手肃立,声音平稳而清晰,将这几日府内外的风声、动向、人物往来,一一陈述。他口中的“新闻”,并非市井闲谈,而是经过他筛选、提炼,可能对四公子产生影响的情报。从三管事账目上的一笔微妙亏空,到二公子新近结识的一位江湖术士,再到大夫人娘家那边传来的些许风言风语,每一件都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小,却可能激起层层涟漪。四公子听完,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知道了。”这便是命令。熊岳池心领神会,恭敬地躬身一礼,动作流畅而标准,随即悄无声息地转身,准备如他来时一样,安静地退出这间充满了权力与算计的书房。然而,他的脚跟还未完全转过去,腰间的传讯玉符便猛地一热,发出一阵轻微而急促的嗡鸣。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打破了他一贯的沉稳。他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那块温热的玉石,神识沉入其中,一行简短的信息清晰地映入脑海——是冯绍青的传讯,言简意赅,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迫,不管他说的有多委婉,其表达的意思就是:“速来郑志肃院,有急事需援手。”
“郑志肃的院子”,这五个字像一根针,瞬间刺中了熊岳池的神经。郑志肃,那位从不犯错而被四公子视为眼中钉的“前红人”,他的院子早已成了府中一处讳莫如深的禁地,平日里除了送饭的下人,几乎无人踏足,更别提像冯绍青这样有头有脸的小斯了。冯绍青并不是和他一样为四公子麾下的得力干将,只是一个刻意想巴结他而接近四公子的小人。
但在和他熊岳池来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关系谈不上亲密,却也绝对没有到可以随意调用对方的地步。冯绍青为人精明强干,等级上虽然差他熊岳池一级。但素来眼高于顶,非必要绝不求人。如今,他不仅去了那个是非之地,还主动向自己发出“帮个忙”的请求,这本身就极不寻常。这个“忙”字,在熊岳池听来,分量重得惊人。它绝不是指搬个箱子、抬个桌子那么简单,这背后必然隐藏着超出冯绍青个人能力处理范围的麻烦。熊岳池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站在书房门口,身体已经重新转向了四公子,但思绪却在电光火石间飞速运转,将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与所有已知信息串联起来。
没有丝毫犹豫,熊岳池再次转过身,脸上的恭敬之色未减,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凝重。他重新走到四公子榻前,声音比刚才低了三分,却更加清晰:“公子,冯绍青传讯,请求我即刻前往郑志肃的院子,称有急事需我援手。”四公子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了下来,那双总是半眯着、仿佛对一切都了无兴趣的眸子,第一次完全睁开,锐利如鹰隼,直直地看向熊岳池。他没有问“是什么事”,而是问:“你怎么看?”这简短的三个字,是对熊岳池最大的信任与考验。熊岳池深吸一口气,将心中刚刚盘算好的分析脱口而出,语速不快,却条理分明,逻辑严密:“公子,此事蹊跷。冯绍青虽低我一个等级,但素来自负,非万不得已不会求助于我。他此刻出现在郑志肃的院里,又向我求援,情况恐怕不简单。我推测,此去大约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熊岳池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是冯绍青奉命,或是私自搜查郑志肃的院子,意外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他特意加重了“好东西”三个字,眼神中带着一丝了然。“这东西或许过于贵重,或许体积庞大,或许是某种需要两人合力才能开启的密室或机关,以冯绍青一己之力确实难以处理,所以需要我过去搭把手。比如,一箱价值连城的珠宝,一张需要两人抬才能移动的秘藏古画,甚至是一处需要特定口诀或手法配合才能打开的暗格。”他分析得合情合理,但随即话锋一转,自己先否定了大半:“不过,这种可能性,在我看来并不大。公子您麾下能人众多,与冯绍青同等级、甚至地位稍低的管事、护卫也不在少数。若仅仅是体力上的需求,他大可传唤任何一个信得过且离得近的下人,完全没有理由绕远路来找我。我们二人虽同为您效力,但职责分明,他此举,若只为搬东西,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也显得他冯绍青太过无能了。”
“所以,我才会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熊岳池的语气更加肯定,“冯绍青是个极其爱惜羽毛的人,他深知在您面前,每一次表现都至关重要。他会因为搬一件东西而特意找我这个‘外人’——即便我们同属公子门下——来共同‘分功’吗?不,他不会。他更倾向于独自完成,然后将功劳完整地呈现在您面前,以彰显他的能力。府里和他平级的,有负责外联的钱管事,有负责内务的李管事,还有身手高强的侍卫统领赵虎,这些人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当个不错的苦力。他舍近求远来找我,只能说明一点:这件事的性质,已经超出了‘找人帮忙’的范畴,上升到了‘必须是我’的层面。他需要的不是一双有力气的手,而是一个能与他共同承担某种风险或责任的‘同谋者’,或者是一个能为他提供某种特定支持的‘盟友’。仅仅为了搬东西,他犯不上冒这个险,也犯不上欠我个人情。”
“排除了第一种,那么第二种可能性就急剧上升了。”熊岳池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就是,冯绍青在郑志肃的院子里,与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并且,目前的局势对他不利,他或许已然落入了下风。”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四公子的表情,见对方依旧平静,便继续深入分析:“郑志肃的院子,名义上是公子府邸,但实际上,它就像一块无人看管的肥肉,府里各方势力都对其虎视眈眈。冯绍青突然出现在那里,必然不是闲逛。他或许是奉了谁的密令,或许是揣摩了谁的意图,想抢先一步在里面找到什么。但他的行动,很可能惊动了其他人。比如,大公子那边的人,二公子那边的人,甚至是其他几位有实权的主子派出的眼线。大家目标一致,都想从郑志肃这颗‘死棋’身上榨取最后的价值。一旦碰面,为了争夺发现权、争夺物品,冲突便在所难免。冯绍青虽然精明,但未必擅长武力或口舌上的缠斗。若对方人多势众,或是来头不小,他一个人应付不来,陷入下风甚至被围困,都是极有可能的。此时,他想到了我,是因为他知道我的身手和处事风格,我能最快地为他解围,帮他稳住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