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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元宵节那天,我走在街上,路过一家俄式食堂。

“弼甫!”

忽然听到有人唤我的字,让我有些恍惚。随着年岁渐长,能叫我弼甫的故人越来越少,曾经的敌人、亲人、朋友都做了飞灰。

回头一看,原来是我的小姑父金赤炎,约莫他是从康州老家赶来的。后面的小宫和苏苏也跟着走出来,旁边还有阮老师和牛先生作陪,看来是几个老战友的聚会。

“姑父过年好啊。”我笑着给他拜了个晚年。

“覅客气,倷搭我拜年,我朆准备倷个红包。”

小姑父谈笑间,依旧夹带着苏北口音,一如往昔般的风趣。尽管他年过七旬,须鬓如霜,但他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深红色呢子外套,精神抖擞,步履矫健,看起来比他年轻十五岁的我,还要年轻几岁。

他邀我进他们的餐位上闲聊几句家常,无非就是说些故友们在哪里安家落户,谁家的儿女结了婚,新生的孙辈姓谁名甚。

“哎,你姐夫要是还在,和你大姐一起看着那三个孩子安平成人那该多好啊。革锋与革铮现在也该结婚生子了吧,特别是明锦那囡囡,我连嫁妆都给她预备妥了……可惜她再也用不上了!”小姑父哀叹地说,“我答应过你小姑,照料好明绣他们的,没想到下面的孩子……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谈到此处,我们无可避免想到我的大姐明绣与姐夫革新那四个孩子。

长子革锋和父亲革新都牺牲在抗战时期,三女明锦更是遇害抗战胜利的前夕,而且她去世时刚满十六岁,次子革铮则是长眠于长津湖畔。

如今唯有幼子明铭奉养母亲于康州老宅,孤儿寡母虽然清苦忙碌,也算太平地过日子。

毕竟活过黎明前漫长的黑夜,已经是最奢侈的幸福。

“其他的孩子都好说,革铮的埋骨地离我们太远了,也不晓得有生之年能不能迁回家。”

小姑父黯然神伤,仿佛成了真正的、行将就木的老人。

让人听得鼻子一酸。我勉强笑着安慰小姑父,等到祖国强盛时,肯定要风风光光地把阿铮接回家的。

小姑父这才不再那么伤感。

可是,我最后一次接到小姑父的消息是在1970年,他老人家在睡梦中与世长辞,终究没能亲眼看到革铮的遗骨从长津湖畔接回康州老家。

小宫仍是年轻时爽快直白的性格,他私下里悄悄告诉我说,自从我小姑明沁在那场大屠杀里牺牲后,二十八年里,小姑父也没有再娶的想法,只想靠着与小姑的回忆,度此余生。

那刻我心中怅然,但那时素来幽默达观的小姑父很快调整好了心情,又唠叨起了“阿铭在科研单位保密度太高连老婆都不好讨,孩子更是没影儿的事,让阿绣发愁”云云,牛先生跟赌气似的说了一句“要小孩干嘛,尽是孽障!”

他的语气怨气冲天让小姑父和我一愣:“谁惹着他了?”

牛先生的妻子阮老师就歉然一笑:“我家这位不是冲各位发火。”

随后,她解释说,前几天他们的儿孙跟着一帮学生把牛先生的【阮音阁】中的古琴、琵琶、阮琴等乐器全砸个稀巴烂,说要破四旧、反封建,那些都是旧社会的糟粕,必须得消灭干净,还要和爱护此类东西的父母断绝来往,划清界限。

幸好苏苏与小宫及时带着李福子一起赶去救场,那些学生才没有把牛先生的门面房给拆了。

牛先生一气之下就把几个不肖子孙赶出家门,从此恩断义绝。

小姑父听了哭笑不得,劝牛先生别跟一帮孩子置气。我却嗅到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临走时,阮老师拉住我说,最近学校里有几个外派去巴黎交流学习的名额,她向上级领导杨书记推荐我去,让我不要推辞。

我笑了。我和阮老师相交多年,从我从入党至今,她助我良多,到现在她仍然像抗战时期那般,给我想好了安度晚年的后路。

多年后躲过十年动荡,我非常感激她的先见之明。

吃完午饭后,我们都散了场。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后来听说,1980年阮老师去世,牛先生就回了康州继续开着名为阮音阁的琴行。而小宫和苏苏不知所踪,估计在哪里颐养天年吧。

一旦退居二线,我们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也不像十几年前忙碌得脚不沾地,都是按时下班。

临近饭点儿,在医院工作的满堂和在报社工作的清清都下班回了家。我们正围着八仙桌,帮文茵和冷伶、清清从厨房到堂屋端盘子。

忽然,福子气冲冲地闯进大院,他左手拎着国庆的后脖颈,右手抓着彩笺的手臂。

清清见状赶紧关上院门,才问:“哥,你干嘛对孩子这样?国庆是你亲外甥,你当舅舅的教育教育他也就算了。彩笺可是女孩子,你别拧到孩子的胳膊肘……”

“瞧瞧他们干的好事!”福子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猛然喝了一口茶就奚落说,“平时看着国庆这小子憷窝子,谁知道一闯锅给你弄出两条人命!彩笺还跟着他凑热闹!”

“福子说的吓人,俩孩子虽然平时胡闹,但都是善良的好孩子,是不是有误会?”文茵不紧不慢地说。

“误会?”福子虽然上了年纪,仍然风风火火的,大嗓门地说,“今儿个晌午,他俩跟着一群学生抓着两个知青来局里,非说人家成分不好耍流氓,可他们是新婚夫妻,还逼着人家自尽了。”

“是你福叔说的那样吗?”

北海啪地把筷子撂到桌子上,把彩笺吓得一下子缩到清清的怀里,国庆更是差点没给我们跪下磕个头,幸好南山及时扶起了他。

国庆怯怯道:“他们说,那女的是黑五类出身,男的是地主家的儿子都该批斗……”

“打男的头,拽女的头发,都是他们动的手,我俩就在旁边看着……”彩笺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