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入京城南门,玉砚原本安静地坐在车内,可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掀开了车帘一角。
阳光倾泻而入,映照在他白皙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适应了片刻,才彻底探出头去。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糖葫芦的竹签上裹着晶莹的糖衣,蒸笼里飘出包子的香气,还有卖泥人的老匠人正捏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
玉砚看得目不转睛,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他本就生得俊秀,肌肤如雪,眉眼如画,加之常年居于寺庙,不谙世事,神色间透着几分天真。
此刻他趴在窗边,高马尾垂落,发梢随风轻扬,更显得灵动非凡。
起初,街上的行人并未过多注意这辆普通的马车。
可当玉砚探出头的瞬间,周围的声音似乎静了一瞬。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郎君?生得可真俊!”一位挎着菜篮的老妇人率先驻足,眯着眼打量他。
旁边的年轻女子闻言转头,目光落在玉砚脸上,顿时红了耳根,低声道:“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玉砚并未察觉自己成了焦点,仍兴致勃勃地看着街景。直到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跑到马车旁,仰着脸递上一枝刚摘的野花:“小哥哥,给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弯眸一笑,伸手接过:“谢谢。”
这一笑,宛如春风拂过,周围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天爷!他笑起来更好看了!”
“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从未见过?”
“瞧这通身的气度,怕不是哪位王侯家的少爷吧?”
议论声渐起,越来越多的人停下脚步,朝马车张望。有大胆的女子直接摘下鬓边的绢花,朝他掷去。
花朵轻飘飘地落在玉砚膝上,他低头看了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静竹在车内轻咳一声,低声道:“殿下,莫要太过招摇。”
玉砚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引起了不小的动静,连忙缩回身子。
可百姓们已经瞧见了他,哪里肯轻易散去?马车周围渐渐围了不少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一脸好奇。
“小郎君,再露个脸呗!”
“就是就是,让我们再瞧瞧!”
柳轩羽骑马跟在马车旁,见状眉头微蹙。他虽不能言语,但目光一扫,随行的侍卫立刻上前,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人群。
玉砚躲在车内,透过缝隙偷看外头的景象,既觉得新奇,又有些无措。他自幼在寺庙长大,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师兄,他们为何这般看我?”他小声问道。
静竹无奈一笑:“殿下容貌出众,自然引人注目。”
玉砚摸了摸自己的脸,嘀咕道:“可我也没做什么呀……”
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前头人太多,车马难行。”
柳轩羽抬手示意队伍暂停,随后下马走到车窗旁,轻轻敲了敲。玉砚掀开帘子,对上他询问的目光。
“怎么了?”玉砚问道。
柳轩羽指了指前方,又比了个绕道的手势。
玉砚会意,点头道:“那就换条路吧。”
朱雀大街上人潮汹涌,尖叫声、议论声此起彼伏,马车几乎寸步难行。
他慌乱地缩回车厢,耳根烧得通红。静竹师兄坐在对面,眼中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他们为何这般……”玉砚低声喃喃,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
在桐山寺时,师父常说“色即是空”,容貌不过是副皮囊,终会随岁月腐朽。他从小听着这样的教诲长大,晨起洗漱时连铜镜都懒得照,更不曾在意自己生得如何。
可今日,街边那些灼热的目光、掷来的鲜花、甚至大胆女子直接抛来的香囊,都让他手足无措。
“殿下有所不知,”静竹温声道,“世人多执着于表象。”
玉砚抿了抿唇。
他偷偷掀起车帘一角,又迅速放下,外头的人群非但没散,反而越聚越多。几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踮着脚往马车里张望,见他露脸,立刻红着脸惊呼:“快看!小郎君又出来了!”
“师兄,我们能不能走快些?”玉砚往车厢角落缩了缩,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静竹还未答话,外头忽然传来柳轩羽的叩窗声。侍卫长不能言语,只能用剑鞘轻敲车壁示意。玉砚掀开帘子,正对上他询问的眼神。
“柳大人,”玉砚急道,“可有别的路?”
柳轩羽点头,抬手做了个跟我走的手势。车队立刻调转方向,拐入一条僻静小巷。喧嚣声渐远,玉砚这才长舒一口气,额间已沁出细汗。
“殿下不必困扰,”静竹递过一方素帕,“世人爱美乃是常情,您只需如常处之。”
玉砚接过帕子擦了擦汗,苦笑道:“我在寺里十八年,倒不知外头是这样的。”
他想起来的路途中,街边那个卖糖人的老翁。老人布满皱纹的脸笑得慈祥,却把最好看的一个糖人塞给他:“小郎君生得俊,配这糖人正好。”当时他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接,在寺庙,分食都要按长幼次序,何曾因容貌得过偏爱?
朱雀大街的喧嚣终于被抛在身后,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前。玉砚深吸一口气。静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殿下,到了。”
宫门大开,两侧禁军肃立,金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玉砚下了马车,抬眼望去,只见高阶之上,帝后端坐于华盖之下,龙袍凤冠,威仪万千。
他的父皇面容沉静,目光如深潭般难以揣测;母后妆容精致,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却不见多少温度。
玉砚怔了怔,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失落。他原以为,至少母后会流露出些许激动,毕竟,这是他们十八年来第一次相见。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他跪下,行了一个在寺庙时见过的礼,动作略显生疏。
皇帝微微颔首:“平身。”声音不冷不热,仿佛只是在接见一位寻常臣子。
皇后则温声道:“一路辛苦了。”语气柔和,却透着几分疏离。
玉砚起身,垂首而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偷偷抬眼,看向站在帝后两侧的两位皇兄,大皇子玉明面带微笑,目光却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
二皇子玉晨更是笑容灿烂,甚至主动上前一步,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
“三弟总算回来了!”玉晨笑道,语气热络,“这些年,母后可是日日念叨着你。”
玉砚指尖微颤。若非亲眼听过那些带着暗纹的箭矢,他几乎要相信这位二皇兄是真的欢迎自己。
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多谢……二皇兄挂念。”
玉明也走上前,温声道:“三弟一路劳顿,想必累了。父皇已命人收拾好了寝殿,你先歇息,晚些再叙。”
玉砚点头应下,心中却越发茫然。这一家子表面其乐融融,可他却感受不到半分温情。
父皇的冷淡、母后的客套、皇兄的虚伪,都让他如芒在背。
静竹和柳轩羽跟在他身后,同样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静竹眉头微蹙,低声道:“殿下,先安顿下来再说。”
玉砚轻轻“嗯”了一声,随着宫人向内殿走去。沿途朱墙金瓦,雕梁画栋,奢华至极,可他却觉得这皇宫比桐山寺的禅房还要冷清。
精致的寝殿内,烛火微微摇曳。
玉砚坐在桌前,盯着满桌珍馐,却没什么胃口。静竹坐在他对面,安静地陪着他。
“师兄,”玉砚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又恢复了平日的孩子气模样,“你说父皇母后在乎我,可他们今日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曾。”
静竹给他夹了一块桂花糕:“殿下,宫廷不比寺庙,许多事不能只看表面。”
玉砚用筷子戳了戳米饭,低声道:“若是真在乎我,为何十八年都不接我回来?为何连一句这些年过得如何都不问?”他越说越委屈,“净空师父有时虽然严厉,可每次我生病,他都会亲自煎药守到天亮。二皇兄派人杀我,父皇母后难道不知?他们......他们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
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哽咽。
静竹轻叹一声,放下筷子:“殿下可曾想过,或许正因在乎,才不得不疏远?”
玉砚抬头,眼中带着不解。
“您今日也见到了,二皇子表面热情,实则包藏祸心。”静竹压低声音,“若陛下与娘娘对您表现出半分偏爱,恐怕......”
话未说完,但玉砚已明白他的意思。他怔了怔,想起父皇那深沉难测的目光,母后欲言又止的神情。
“可若是这样,”他攥紧衣袖,“他们接我回来做什么?让我继续在寺庙不好吗?”
静竹摇头:“小傻瓜,你终究是皇子,总要回到该在的位置。”
窗外传来打更声,夜已深了。玉砚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辉煌的宫灯。这皇宫如此华丽,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师兄,我有点想桐山寺了。”他轻声道,“想师父罚我抄经时的唠叨,想后山那棵歪脖子桃树,甚至想斋堂里那些没滋没味的青菜豆腐。”
静竹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殿下,既来之则安之。无论陛下与娘娘有何打算,我都会陪着你。”
玉砚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五味杂陈。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父母”二字的含义——在寺庙时,他以为亲情就该是净空师父的关怀;可如今看来,皇家的亲情,更像是一场精心计算的棋局。
“我会弄清楚的。”他低声道,“既然回来了,总要弄明白,他们究竟想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