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面包车像一尾受惊的鱼，猛地扎入午间拥挤的车流。
引擎的嘶吼掩盖不住林晚狂乱的心跳。她死死盯着右侧后视镜，那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车流中灵活地穿梭，死死咬住他们不放。陆靳深的身影虽已看不见，但那辆车带来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着这辆破旧的面包车。
“他追上来了！”林晚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渗出血丝。
司机——现在可以称他为老杨，脸色凝重，一双粗糙的手稳稳握住方向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后方。“坐稳了，丫头。”
他没有选择径直逃离，反而猛地一打方向盘，面包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强行挤入旁边一条更为狭窄、车辆也更少的辅路。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向，让后方紧追的黑色轿车措手不及，被迫急刹，被一辆突然并道的货车挡了一下，瞬间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系好安全带！抓牢！”老杨低吼一声，油门深踩。面包车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在狭窄的街道上开始了一场亡命飞驰。
颠簸！剧烈的颠簸！
林晚感觉自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片叶子，被无情地抛起又落下。胃里翻江倒海，刚刚经历的寒冷、恐惧和体力透支，在此刻化作了更深的眩晕与恶心。她死死抓住车顶的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喇叭声、咒骂声从窗外掠过，老杨完全无视交通规则，闯红灯、逆行、连续变道……他用一切可能的手段，试图甩掉身后的尾巴。
每一次惊险的避让，每一次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都让林晚的心脏提到嗓子眼。她看到老杨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专注到极致的眼神。这个男人，在用他的经验和生命，为她搏一条生路。
后面的黑色轿车显然也配备了经验丰富的司机，虽然被暂时甩开，但很快又调整路线，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在后视镜的视野里，并且，似乎越来越近！陆靳深的能量，远超他们的想象，他可能调动了不止一辆车，甚至可能动用了某些关系，在试图对他们进行围堵。
“妈的，甩不掉！”老杨啐了一口，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坐好了！最后一搏！”
前面是一个复杂的多车道环形路口，车流密集。老杨看准一个空隙，猛地加速，面包车如同离弦之箭，险之又险地擦着几辆正常行驶的车辆，冲入了环岛。他并没有沿着环岛行驶，而是在进入的瞬间，凭借高超的技术和对车辆极限的控制，一个近乎完美的、违反物理常识的急转，从环岛的内侧，逆行着切向了另一个出口！
这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操作，几乎耗尽了老杨所有的精力，也将这辆破旧面包车的性能逼到了极限。车身发出嘎吱的异响，林晚甚至闻到了一丝焦糊味。
然而，效果是显着的！
那辆紧追不舍的黑色轿车，被这完全不合常理的驾驶路线彻底搞懵了，它要么选择冒险跟着逆行（那几乎等于自杀），要么只能按照规则绕行环岛。无论哪种选择，都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成功了……”林晚看着后视镜里那辆因为混乱而被迫停下的黑色轿车，以及被它阻挡住的其他追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杨也长长舒了一口气，但脸色并未放松。“别高兴太早，他们很快会反应过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主干道。”
他迅速将车驶入一条僻静的小路，接着是另一条，不断变换方向，专挑监控稀少、道路复杂的老城区穿行。车速降了下来，但气氛依旧紧张。
暂时脱离了直接的、亡命徒般的追逐，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林晚尚未平息的急促喘息声。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林晚瘫在座椅里，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寒冷、饥饿、恐惧、疲惫……所有负面感受在这一刻同时爆发，让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侧过头，看着专注开车的老杨，声音虚弱得像一缕烟：“谢谢……谢谢你，杨师傅。”
老杨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怜悯，一丝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不用谢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顿了顿，补充道，“程医生是个好人。”
提到程砚，林晚的心猛地一紧。“程医生他……他不会有事吧？”陆靳深发现她逃跑，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必然就是程砚。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老杨的声音很沉，“先确保你自己的安全。程医生……他既然安排了这一步，应该有自己的后手和准备。”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现实的冷酷。林晚知道，自己此刻的担忧毫无用处，她只能选择相信程砚。
车辆最终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家门面破旧、招牌褪色的私人小诊所，门口停着几辆电动车，显得毫不起眼。
“下车，快。”老杨低声道，率先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
林晚挣扎着推开车门，脚落地时又是一阵虚软。老杨上前扶住她，半搀半架地将她快速带进了诊所。
诊所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药材混合的味道。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坐在桌前看报纸，看到他们进来，尤其是看到林晚狼狈的样子，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只是推了推老花镜。
“来了？”老医生的声音沙哑而平静。
“嗯，麻烦您了，李老头。”老杨点点头，将林晚扶到一张检查床上，“尽快处理一下，我们停留不了多久。”
李老头放下报纸，走了过来。他先看了看林晚磨破流血的手掌，又检查了一下她左手腕上被约束带勒出的淤青和破皮，最后目光落在她苍白如纸、写满惊惧的脸上。
“外伤好处理，心神耗损太重。”他言简意赅地评价，然后开始利落地准备消毒药水和纱布。
冰冷的消毒液触碰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林晚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瑟缩了一下。
“忍着点。”李老头动作不停，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能从那地方逃出来，这点痛不算什么。”
他的话像是有某种魔力，林晚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她看着老人专注的神情，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稳定而有力，清洗、上药、包扎，动作娴熟流畅。
老杨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暂时干净。”他回头说道，“但这里不能久留。陆靳深发现追丢了，肯定会扩大搜索范围，这种小诊所也在排查范围内。”
李老头包扎好林晚的双手，又给她打了一针营养针和少量的镇静剂（以帮助她过度紧张的神经稍微放松），然后拿出了一套干净的、略显陈旧但洗得发白的女性衣裤。
“把湿衣服换下来，吃点东西。”他指了指帘子后面，“后面有简单的食物和水。”
林晚感激地点点头，在帘子后换上了干爽的衣服。虽然不合身，但摆脱了那身象征囚禁的湿冷病号服，感觉像是蜕下了一层沉重的躯壳。
她走出来时，老杨递给她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林晚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食物粗糙，却让她冰冷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暖意。
短暂的休整，让她的思维稍微清晰了一些。她看向老杨：“杨师傅，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程医生有没有说？”
老杨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看了一眼李老头，李老头默默地走到里间，似乎有意避开。
老杨压低声音，对林晚说：“程医生原来的计划，是送你到城东一个安全屋，那里有他信任的人接应，然后想办法送你离开这个城市。”
林晚的心提了起来：“原来的计划？那现在……”
“现在计划有变。”老杨的眉头紧锁，“刚才的追逐太激烈，我们可能已经暴露了车辆特征。去城东安全屋的路线，未必安全了。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沉重：“我刚刚收到一个模糊的消息……程医生，可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嗡——
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刚刚吃下去的食物仿佛瞬间变成了冰冷的石头，堵在她的胸口。
程砚……被控制了？
是因为她吗？
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害了程砚！那个唯一向她伸出援手的人！
“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她喃喃自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老杨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很大，声音严厉，“听着！程医生在做这件事之前，就预料过最坏的情况！他交代过，如果他出事，启动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林晚抬起泪眼，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老杨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递给林晚。“这是程医生交给我的，他说，如果联系不上他，或者原计划无法执行，就把这个交给你。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林晚颤抖着手，接过那张仿佛重若千斤的纸条。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是一个地址，笔迹潦草，显然是程砚在紧急情况下写下的。
而在地址的下方，还有两个更小的字，写得极其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
找宋城！
宋城！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晚混沌的脑海！
程砚最终还是将希望，寄托在了宋城身上！这个地址，是宋城的地方？还是通过这个地址能找到宋城？
信任与怀疑再次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宋城，他值得信任吗？在陆靳深如此严防死守下，他能做什么？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但这是程砚用自由，甚至可能是用生命换来的指示。
她没有退路了。
林晚紧紧攥着纸条，仿佛要将其融入自己的骨血。她抬起头，看向老杨，眼中的泪水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杨师傅，”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去这里。”
她将纸条上的地址指给老杨看。
老杨看了一眼，脸色微变，显然知道那个地方。“你确定？那里……”
“我确定。”林晚打断他，目光灼灼，“这是程医生用自己换来的路。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过去。”
要么找到宋城，获得生机；要么，就此彻底坠入深渊。
这是一场血色弥漫下的最终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