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声在驶离城乡结合部后，彻底沉寂下来。老杨关闭车灯，依靠着稀薄的天光和偶尔掠过的远处车灯，驾驶着灰色面包车，在如同迷宫般的废弃厂区和小路上穿行。每一次转弯都谨慎至极，每一次短暂的停顿都是为了观察后视镜里那片沉沉的黑暗。
林晚蜷缩在副驾驶座上，那张写有地址的纸条已被她手心的汗浸得微潮，上面的字迹却如同烙铁般印在她的脑海。找宋城！ 这三个字是程砚用自身自由为代价换来的最终指令，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老杨的沉默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惕，而林晚的沉默则充满了对未知前路的恐惧，以及对程砚境况的深深忧虑。她不敢想象陆靳深会如何对待他。
“我们被盯得太紧，不能直接去那个地址。”老杨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得绕一绕，确定尾巴都甩干净了。”
林晚无声地点点头。她完全信任老杨的判断。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用他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飞车，证明了他的能力和立场。
面包车像一道灰色的幽灵，在废弃的工业区、待开发的荒地边缘穿梭。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林晚紧盯着窗外，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光影或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不知过了多久，老杨将车缓缓停在一个半塌的厂房阴影里，彻底熄火。
“在这里等一会儿。”他说，然后下车，身影迅速融入黑暗，去周围探查。
独自被留在车里，林晚的心跳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她抱紧双臂，程砚被控制、宋城立场不明、前路未卜……各种念头如同毒蛇般撕咬着她。左手腕的淤伤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刚脱离的囚笼是何等可怕。
她不能回去。死也不能。
终于，老杨回来了，拉开车门带进一股夜晚的寒气。
“暂时安全。”他言简意赅，“可以走了。”
重新上路，老杨不再绕行复杂的路线，而是朝着一个明确的方向驶去。周围的景物逐渐从荒芜变得有了零星的灯火，但依旧是城市边缘的偏僻地带。
最终，面包车在一个锈迹斑斑、大门紧闭的废弃工厂前减速。厂区围墙高大，上面缠绕着带刺的铁丝网，门口悬挂的“海澜化工”牌子歪斜着，漆皮剥落。这里就是纸条上的地址。
老杨没有直接将车开到门口，而是在距离工厂百米外的一个破旧修车铺后面停下，这里视角隐蔽，又能观察到工厂大门的情况。
“就是这里？”林晚看着那死气沉沉、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工厂，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更像是一个……陷阱。
“地址没错。”老杨的目光锐利如鹰，仔细扫视着工厂的每一个角落，“太安静了。”
确实，这里安静得过分。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只有风吹过破损窗框发出的呜咽声。
“我们……要进去吗？”林晚的声音带着迟疑。信任程砚是一回事，但眼前的景象实在无法让人安心。
老杨沉吟片刻，从车座底下摸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狭长物体，利落地别在后腰。林晚瞥见那是一把匕首的轮廓，心猛地一沉。
“我先进去看看。”老杨沉声道，“你锁好车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出声。如果……”他顿了顿，看了林晚一眼，“如果半小时后我没出来，或者你看到任何不对劲，立刻开车离开，钥匙在车上。想办法自己活下去。”
他的话像是一道最后的嘱托，让林晚的血液几乎冻结。
“杨师傅……”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声音哽咽。
老杨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他拉开车门，身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几个起落便借助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那扇看似难以逾越的铁栅栏门，消失在工厂深沉的黑暗里。
时间，再次变得缓慢而煎熬。
林晚按照吩咐锁好车门，将自己缩在座位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吞噬了老杨的黑暗。每一秒都伴随着想象中最坏的可能——突如其来的打斗声、枪声、或者是老杨再也不会出现……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伤口，疼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她反复思考着宋城这个人。他曾经的维护是真是假？他被陆靳深边缘化是真是假？程砚选择相信他，是基于什么？如果这是一个圈套，那她和老杨，以及可能已经被控制的程砚，都将万劫不复。
这是一场以生命为筹码的信任赌局。而赌注，她输不起。
就在林晚的神经绷紧到极致，几乎要断裂的时候，工厂深处，靠近侧面的一扇小门，突然被从里面轻轻拉开一条缝。
一道微弱的手电光划破黑暗，规律地闪烁了三下。
是老杨约定的安全信号！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朝着那扇小门快步跑去。冰冷的夜风灌入她的衣领，她却感觉不到寒冷，只有一种走向最终审判般的决绝。
她冲到小门前，老杨从门缝中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进去，随后迅速将门关上、反锁。
门内是一个堆满废弃机器和杂物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只有老杨手中那只微弱的手电，是唯一的光源。
“怎么样？”林晚急促地低声问。
老杨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凝重，他摇了摇头：“里面很大，大部分区域都废弃了很久。没看到宋城，也没发现其他人。”
没看到宋城？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难道他们来错了？或者……宋城根本不会来？
“但是，”老杨话锋一转，用手电光照向地面，“我发现了这个。”
顺着他指的方向，林晚看到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有几道相对清晰的、新鲜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除了老杨的，还有另一组！
“有人来过，而且刚离开不久，或者……还藏在里面。”老杨低声道，手已经按在了后腰的匕首上，“跟着我，小心。”
两人沿着那组陌生的脚印，在迷宫般的废弃车间里小心翼翼地前行。手电光柱扫过沉默的巨型机器，投射出扭曲晃动的阴影，仿佛潜藏着无数魑魅魍魉。每一次转角，都可能遭遇未知。
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引起轻微的回音，更添几分恐怖。
终于，脚印在一扇虚掩着的、标有“配电室”的铁门前消失了。
老杨示意林晚停下，自己侧身贴在门边的墙壁上，凝神倾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脚踹开铁门，同时手电光瞬间射入！
“别动！”老杨低喝。
手电光柱下，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蹲在角落里，似乎在翻找什么。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和声音惊吓，那人猛地转过身，抬手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尽管光线晃动，尽管那人脸上沾着污迹，神情惊惶，林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宋城！
真的是他！
他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刻意弄脏弄皱的深色休闲装，头发凌乱，眼神中充满了警惕、疲惫，以及一丝……看到林晚时的复杂情绪。
“宋……宋城？”林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宋城眯着眼，适应了光线后，也看清了门口的两人。他脸上的惊惶稍退，但警惕丝毫未减，目光快速扫过林晚，又定格在持刀戒备的老杨身上。
“林晚？”宋城的声音沙哑干涩，“你怎么……程砚呢？”他没有问他们怎么找到这里，而是直接问起了程砚，这本身似乎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老杨没有收起匕首，依旧紧盯着宋城，冷声问道：“宋先生，程医生托我们来的。他说，找你。”
宋城闻言，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和愤怒。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还是……动手了。”宋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了然，“我就知道，他忍不住……陆靳深把他怎么样了？”
“程医生可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林晚急切地上前一步，不顾老杨警告的眼神，“宋城，程医生让我们来找你！他说你能帮我们！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一刻，寄托在了这个曾经态度暧昧不明的男人身上。
宋城沉默地看着林晚，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看着她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绝望和恳求。车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宋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眼中的犹豫和复杂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所取代。
“是，我能帮你们。”他终于开口，语气斩钉截铁，“但这里不能待了，陆靳深的人迟早会搜到这里。我们得立刻转移！”
他看向老杨：“兄弟，谢了。后面的事，交给我。”
老杨与他对视片刻，似乎在评估他话中的真实性，最终，缓缓收起了匕首。
信任的赌局，在这一刻，似乎赢得了第一线微弱的曙光。但林晚知道，危机远未解除，真正的逃亡，或许现在才真正开始。而宋城，这个刚刚确认的盟友，究竟能将他们带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