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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色袍角最后一点余影消失在廊庑尽头的黑暗里,如同被浓墨吞噬。

她独自僵立在原地,夜风穿过空荡的回廊,卷着水汽和寒意,穿透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下颌被他捏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冰冷的微痛,以及那一下短暂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挲触感,像一道无形的烙印。

“昔日誓言,可还作数?”

“你手中之剑,如今,究竟欲指向何方?”

那低沉逼问,裹挟着过往金戈铁马的腥风,和眼下迷雾重重的杀机,依旧在她耳中嗡嗡作响,震得她神魂欲裂。

指向何方?她哪有选择?从穿书那一刻起,从她试图交出兵符苟活那一刻起,她手中的“剑”早已折断,剩下的,只有在这帝王掌中辗转求生、却似乎越陷越深的绝望。

还有他袖口那一点暗红……昨夜窗下的黑影……北狄王帐地图……

无数线索碎片在脑中疯狂冲撞,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只留下更深的恐惧和迷雾。他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是执棋人,是看客,还是……亦是局中那最危险的魅影?

浑浑噩噩,不知是如何被悄无声息出现的宫人引回那间偏殿的。殿门在身后再次合拢,落锁声沉闷,将她重新钉回这华丽的囚笼。

殿内甜腻的熏香尚未散尽,混合着晚膳冷掉的油脂气,令人作呕。那件旧中衣依旧刺眼地躺在矮几上,像一句无声的嘲讽。

她无力地滑坐在门边,背靠着冰冷雕花门板,将脸深深埋入膝间。疲惫和恐惧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一夜惊魂,几番对峙,她已心力交瘁。

窗外天色透出一种沉郁的灰蓝,漫长而折磨人的一夜终于将要过去。殿内烛火早已燃尽,只有清冷的晨光一点点从窗棂缝隙渗透进来,驱散黑暗,却驱不散心头沉重的寒意。

脚步声和轻微的响动再次从门外传来。早膳,洗漱用具,还有……一套新的衣裙。

宫人们低眉顺眼,动作规矩,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傀儡,对她的憔悴和失魂视若无睹。她如同木偶般任由摆布,温热的面巾敷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却擦不去眼底浓重的青黑和惊悸。

新送来的衣裙依旧是沉郁的颜色,料子却比昨日更加细软贴服,剪裁精准地勾勒出腰身,仿佛比着她身体每一寸曲线制成,带着一种无声的、令人不适的掌控感。

刚被伺候着穿戴整齐,李德全那圆胖的身影便准时出现在门口。

“将军,陛下宣您书房见驾。”

书房?

她的心猛地一沉。不是暖阁,不是花园,是更具政务意味、更显私密与威仪的书房。他又想做什么?

沉默地跟上内侍总管的脚步,穿过重重宫阙。白日的宫苑少了夜晚的阴森,却更多了几分肃穆和压抑。琉璃瓦在晨曦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朱墙高耸,将天空切割成规整的方块。

御书房外守卫森严,甲胄鲜明的禁军目不斜视,气氛凝重。

李德全通传后,沉重的殿门被从内推开。

一股浓重的书墨气息和淡淡的、与别处不同的冷冽檀香扑面而来。殿内空间开阔,却因堆积如山的奏折书架而显得有些逼仄。阳光从高大的支摘窗投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

萧景玄并未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而是负手立在了一幅巨大的军事舆图前。那舆图绘制的,正是北境与狄人接壤的漫长边境线,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标注得极为详尽。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玄底金绣的常服,墨发以玉冠束起,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冷硬而专注。听得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抬手,用指尖点了点舆图上某一处关隘。

“陇西急报,狄人小股骑兵昨日绕过烽火台,突袭了此处粮队。”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与一位同僚商议军情,“爱卿以为,他们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她的目光落在那幅精细的舆图上,原主记忆中对边境地形的熟悉感瞬间涌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青沙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狄人此举耗损自身,得不偿失,若非蠢钝,便是意在佯动,遮掩他处真实意图。”

话音落下,她才骤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猛地咬住舌尖,垂首噤声。

萧景玄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哦?爱卿以为,真实意图可能在何处?”

她心脏狂跳,不敢再妄言:“臣……愚见,不敢妄测天威。”

萧景玄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轻笑一声,意味不明。他不再追问,转身走回御案后坐下,指尖划过案上一份摊开的奏折。

“兵部昨日递了新的西北边军换防条陈,朕看了,总觉得有些地方……不甚妥当。”他拾起朱笔,在奏折上点了点,“爱卿久在军中,精通此道,也来看看。”

李德全立刻上前,将那份奏折拿起,躬身送到她面前。

她指尖微颤,接过那沉甸甸的奏本。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批红,那是关乎数万边军调度、边境安危的军国大事!他就这样轻易地让她看?是试探她是否还有插手军务之心?还是……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快速浏览。条陈缜密,看似无懈可击,但几处关隘的换防时间和路线,若仔细推敲,确实存在被精锐小队利用时间差穿插突破的风险。这风险极细微,非深知北狄用兵习惯和老于行伍者难以察觉。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看出什么了?”御案后的声音淡淡传来。

她心一横,指尖点出那几处隐患,声音尽量平稳:“此处,此处,还有此处,若狄人知晓换防细则,遣死士轻骑疾进,或可撕开缺口,虽不足以撼动全线,但足以制造恐慌,打击军心。”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萧景玄的目光落在她所指之处,久久未言。半晌,他忽然提起朱笔,在她指出的一处地方,画了一个圈。

“与朕所想,不谋而合。”他放下笔,抬眸看她,眼底深邃,“爱卿虽赋闲,眼光却依旧毒辣。”

不知是赞是讽。

她背后沁出冷汗,低头道:“陛下圣明,臣……只是侥幸。”

“是侥幸,还是本能?”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御案上,十指交叉,目光如炬地锁住她,“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想藏,也藏不住,不是吗?”

她的呼吸骤然一窒。

他话中有话!他是在说她的军事才能,还是……在暗示她这具身体里无法完全掩盖的、属于楚望舒的本能反应?!

不等她回应,他已靠回椅背,语气一转:“既然看出了问题,便说说,该如何弥补?”

她怔住。这已远超寻常议论的范畴!

“臣……不敢妄议朝政。”

“朕准你议。”他语气不容置疑。

她被逼到悬崖边,只能搜刮着原主的记忆和残存的理智,谨慎地提出两三处微调建议,尽可能不触及核心,只修补漏洞。

萧景玄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

待她说完,他未置可否,只对侍立一旁的秉笔太监道:“都记下了?拿去兵部,让他们依此重新议过再呈上来。”

太监恭敬领命,捧着奏折退下。

他竟然……采纳了她的建议?虽然只是微末之处,但这可是关乎边防的军政大事!

巨大的荒谬感和不安再次将她笼罩。他一边用软禁和试探折磨她,一边却又让她参与机要?他到底想做什么?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让她在恐惧和一丝虚妄的希望中反复煎熬?

“看来让爱卿闲居京郊,确是埋没了。”萧景玄忽然开口,打断她的混乱思绪,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朕身边,正缺一个似爱卿这般……知兵事、通军务的参谋之人。”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骇然抬头。

他是什么意思?!

萧景玄迎着她惊骇的目光,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却无半分暖意,只有深不见底的算计。

“即日起,你便暂领御前参军事一职,随侍左右,以备咨询。”

御前参军事?!随侍左右?!

这不是恩典,这是将她彻底放在火上烤!放在这九重宫阙最核心、最危险的位置上!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

“陛下!臣……”她急声想要推拒,声音发颤。

“嗯?”他尾音微扬,打断她的话,眸光瞬间转凉,“爱卿……不愿?”

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毋庸置疑的威压,将她所有未出口的拒绝都硬生生冻了回去。

她脸色煞白,指尖冰凉,最终只能深深垂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臣,领旨。”

声音干涩,如同咽下烧红的炭火。

萧景玄似乎满意了,神色稍霁,重新拿起另一份奏折,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命令。

“今日便到此,退下吧。”

她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行礼,转身,一步一步走出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御书房。

殿外阳光刺眼,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御前参军事……随侍左右……

这不再是软禁,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更冠冕堂皇、也更无处可逃的囚笼。

她抬头望向那被宫墙切割出的四角天空,只觉得那湛蓝的天色,也透着一股令人绝望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