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机械学院地下深处,一间经过特殊改造、墙壁覆盖着厚重吸音和电磁屏蔽材料的训练室里,只有三个人——神情严峻的周教授、目光沉静的李教授,以及站在场地中央、脸色紧绷的陈平。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里是周教授和李教授专门为陈平打造的“极限试炼场”,一个模拟极端恶劣作战环境的场所。
房间中央,一个由十台不同类型小型设备构成的复杂系统正在待命:
一台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高精度数控机床、一架悬停待机的四旋翼无人机、一个关节灵活转动的六轴工业机械臂、一套布设四周的环境监测传感器阵列、一台处于预热状态的3d打印机……
它们并非独立运作,而是通过密密麻麻、如同神经网络般的精密线路紧密连接,形成一个彼此依存、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整体。
“开始!”周教授冰冷的声音通过高保真扩音器在室内炸响,如同发令枪。
瞬间,整个训练室的景象变得骇人!
顶部和四周的强光灯以每秒十次的恐怖频率疯狂爆闪,刺眼的白光无规律地切割着空间;
几乎同时,刺耳欲聋的高频噪音如同无数把电钻同时启动,混合着尖锐的啸叫,从隐藏的扬声器里喷涌而出;
更致命的是,无形的随机强电磁干扰源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形成一股股扭曲的信号乱流,猛烈冲击着身处风暴核心的陈平。
周教授的声音穿透了这人工制造的炼狱:
“目标不变!在三重干扰下,同时控制所有设备完成精密协同:
数控机床,以最高精度加工指定齿轮零件;机械臂,在机床完成加工后,第一时间精准抓取并放置到指定位置;无人机,沿预设固定航线将零件运送到下一工序点;传感器阵列,实时监测所有设备运行参数并回传稳定数据流!
开始执行!”
陈平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外界的一切隔绝,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
然而,这精心设计的“地狱”远比他预想的更加狂暴。
那无规律爆闪的强光穿透眼皮,在他视网膜上烙下混乱的光斑,每一次闪烁都像重锤敲击着他的专注力;
无处不在的噪音已非单纯的声响,它们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刺入他的耳膜,搅动着他的脑髓;
而那无形的电磁干扰,则像最恶毒的诅咒,将他与设备之间赖以维系的“灵犀”联系撕扯得支离破碎,信号时断时续,充满了令人烦躁的杂波。
最初的几次尝试都以惨烈失败告终。
他感觉自己像个初学走路的婴儿,笨拙而徒劳地用意念去“抓取”数控机床的控制权,结果机床主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刀具失控地狠狠撞在夹具上,迸溅出刺眼的火花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他慌忙分神试图去稳定无人机的飞行姿态,那架四旋翼却像被灌醉了酒一般,在空中剧烈地摇摆、翻滚,最终“砰”地一声失控地撞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零件散落一地。
整个系统瞬间陷入彻底的混乱!
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红色的警示灯在各个设备上疯狂闪烁,如同垂死的悲鸣。
“放弃吗?陈平!”周教授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吼声再次通过扩音器炸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陈平的心上:
“这就是你的极限?不堪一击的极限?!好好想想昨晚!如果那个疯子再多带一个帮手,你和顾小芬现在早就成了停尸房里两具冰冷的尸体了!你那天赋异禀的能力,不是让你在温室里表演的杂耍!它是用来在生死关头救命、用来战斗的!给我冲破它!用你的意志,给我碾碎这堵墙!”
“别去试图强行‘控制’它们,陈平。”
就在周教授暴烈的怒吼余音未消之际,李教授那低沉、平缓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在陈平混乱翻腾的脑海中投入了一颗温润的定心丸:
“去‘感受’它们。静下心来,仔细听听它们各自的‘声音’。
机床高速切削金属的嘶鸣、无人机螺旋桨高速旋转的嗡鸣、传感器阵列那细微却稳定的电流底噪……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向你倾诉它们的状态和需求。
你不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上帝’,你是引导它们协同一致的‘指挥家’!去找到那个能让它们和谐共鸣的节拍!”
在周教授雷霆般的逼迫和李教授如涓涓细流般的引导双重夹击下,陈平的精神被彻底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汗水浸透了训练服。
就在这极限的临界点上,一个念头闪过——他彻底放弃了徒劳的“控制”执念。
大脑仿佛瞬间被清空,一片空白。然而,就在这空白之中,他所有的感官却被无限地放大、敏锐到了极致!
那原本刺眼欲盲的强光,在他此刻的视觉中不再是单纯的光线,而是一串串由无数“0”和“1”组成的数据代码洪流,清晰可见地飞速流动。
那折磨人的噪音,在他此刻的听觉中不再是无意义的杂音,而是一组组层次分明、不断变化的频率图谱,每一段声波都对应着明确的来源和含义。
那些冰冷的、沉默的钢铁设备,在他此刻的脑海中,突然活了过来,化作了一个个跳动的、散发着独特生命气息的音符,共同构成了一部宏大而复杂的交响乐章。
他停止了思考。
他只是本能地“倾听”着这由机械构成的世界所发出的声音,然后,如同呼吸般自然地,用意念做出最细微的“调整”。
突然,一个奇妙的转变发生了。
训练室内那震耳欲聋的噪音、那令人眩晕的疯狂闪烁,仿佛在陈平的感知里瞬间消失了,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
在他的“视野”中,一个完美无瑕的、由纯净光线和清晰结构线条构成的三维系统模型清晰地浮现出来,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他“看”到——数控机床的主轴转速需要立刻降低0.5%,否则核心部件会因过热导致齿轮表面硬度不均,影响最终性能;
他“听”到——机械臂第三关节的轴承内部存在极其细微的0.02毫米径向间隙,在抓取动作中必须进行精确的角度补偿才能确保定位准确;
他“感觉”到——无人机的陀螺仪正受到某个特定方向电磁干扰源的强烈影响,需要将预设的飞行轨迹整体向左偏移3厘米,才能在空中保持绝对稳定……
这些精确到微米的指令,不再需要经过大脑的复杂运算和推演。
它们如同身体的本能反应,如同心脏的自然搏动,直接从他意识的最深处“流淌”出来,通过那玄妙的“机械灵犀”通道,瞬间传递、注入到系统里的每一台设备的核心。
下一秒,堪称神迹的景象在现实中上演。
训练室内所有混乱的设备仿佛被一只无形却精准无比的巨手同时校准、同步。
刺耳的噪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和谐而富有韵律感的机械交响——机床切削的稳定节奏、机械臂液压驱动的低沉嗡鸣、无人机螺旋桨均匀旋转的蜂鸣,完美地交织在一起。
混乱无序的爆闪强光也变得规律而稳定,如同精准的节拍器,照亮着这场完美的协同作业。
数控机床平稳高效地切削着坚硬的合金胚料,溅射出细碎而明亮的金色火花,如同庆祝的礼花;
机械臂舒展流畅,每一次抓取、旋转、放置都精准到位,动作优雅得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滞;
无人机稳稳地悬停在预定高度的空中,螺旋桨高速旋转,发出轻微而稳定的“嗡嗡”声,承载着加工完成的精密零件,随时准备沿着既定航线出发;
传感器阵列的指示灯平稳地闪烁着绿光,监测屏幕上回传的数据流画出了一条近乎完美的直线,所有参数都在理论最优值的区间内平稳运行。
整个过程,从混乱到完美协同,仅仅持续了令人震撼的五秒钟。
当整个系统按照预设目标平稳运行,达到理论上的完美状态时,陈平紧绷的身体却像一根被拉到极限后骤然崩断的弓弦。
他猛地向前一个踉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喉头一阵难以抑制的腥甜上涌,“噗”的一声,一口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洒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他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彻底失去了意识。
“陈平!”
“快!关掉所有设备!快!”
周教授和李教授同时脸色剧变,失声惊呼,以最快的速度从控制台后冲出,扑向倒在地上的陈平。
连接在陈平身上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数据正触目惊心地跳动着。
数据显示,在刚才那决定性的五秒钟内,陈平的大脑活跃度峰值达到了普通人的数十倍,如同过载的引擎在超负荷运转!
然而此刻,这惊人的活跃度正以断崖式的速度急剧下降,他的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等核心生命体征指标也迅速滑落,变得极其微弱,仿佛一盏在狂风中摇曳、随时都会彻底熄灭的残光油灯。
“他……他成功了!他做到了!他让整个系统达到了理论上的完美协同!”周教授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眼中闪烁着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光芒,但这份激动之下,却深埋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但是……这代价……这代价也太……”
李教授的脸色则是一片凝重如铁,他死死盯着监测仪上那些足以让任何医生心惊肉跳的恐怖数据,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深渊:
“这不是‘神谕’的恩赐,老周。这是‘超频’!他强行将自己的大脑当成了一颗没有散热极限的cpU,以燃烧生命本源为代价,强行榨取、透支出了超越极限的性能!危险至极!
如果再晚哪怕一秒收手,他的大脑神经突触、整个中枢神经系统,都可能因为这种恐怖的过载而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的损伤。我们……我们这次训练,恐怕是打开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潘多拉魔盒……”
训练室里,只剩下设备在低功耗模式下发出的微弱平稳运转声,以及两位教授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冰冷的绝望。
陈平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如同冬日的初雪,嘴唇毫无血色。然而,在他昏迷的眉宇之间,那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满足的弧度。
仿佛在深邃的昏迷梦境中,他依然能清晰地“听”到、感受到那场由他亲手缔造的、美妙绝伦的机械共鸣交响曲。
力量的突破,伴随着鲜血的代价。这份沉重的代价,此刻正无声地烙印在他年轻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