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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玄幻魔法 > 烽烟淬剑录 > 第3章 幽冥·旧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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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品烟客

破败驿站的门廊内,摇曳的火光早已熄灭,只余下几点暗红的余烬在冰冷的空气中苟延残喘,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和呛人的烟味。狂暴的雨声不知何时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宁静,只有屋檐残留的雨水滴落在泥泞地上的“滴答”声,单调而空洞,敲打着人的神经。

沈砺是被肋下伤口一阵阵钝痛和灼热感唤醒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费力地挣扎着向上浮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清晰的痛楚,却也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适应着门廊内昏暗的光线——天快亮了。

他第一时间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沈青。

沈青依旧蜷缩在干草堆里,裹着那条破旧的毯子。小脸上的潮红似乎退下去了一些,呼吸虽然还有些急促,但不再是那种灼热紊乱的感觉。她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似乎陷入了更深沉但也更安稳的昏睡。沈砺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些许。老驿卒那碗苦得钻心的“鬼见愁”,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他轻轻舒了口气,这微小的动作又引得肋下一阵抽痛,让他闷哼出声。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触碰包扎的地方,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这时,他才感觉到右手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低下头。

那只从始至终紧握的手,此刻僵硬而冰冷。掌心一片狼藉,污泥、干涸的血痂和冰冷的金属黏连在一起。那块玄铁令牌,依旧死死地嵌在他的血肉之中,边缘的锯齿仿佛要和他的掌骨融为一体。昨夜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仇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散了刚刚升起的一丝宽慰,重新将他淹没。

他猛地攥紧拳头,让那令牌的棱角更深地刺入皮肉!尖锐的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晰,也压下了肋下的钝痛。仇恨的火焰在眼底无声地燃烧。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目光。

他猛地抬头,循着感觉望去。

门廊深处,靠近坍塌墙壁的阴影角落里,老驿卒枯瘦的身影蜷缩在那里。他并没有睡,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明亮,正死死地盯着他——或者说,死死地盯着他那只紧握着令牌的手!

那眼神……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惊悸,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仿佛沈砺握着的不是一块令牌,而是一条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毒蛇!

沈砺的心猛地一沉。昨夜意识模糊前,老驿卒那声惊骇的低呼瞬间浮现在脑海。

“老丈……”沈砺的声音嘶哑干涩,打破了门廊内死寂的宁静,“你……认得这东西?”他缓缓抬起那只紧握令牌的手,动作牵动伤口,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锁住老驿卒。

老驿卒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如同受惊的鹌鹑,下意识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破旧的衣襟,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不……不认得!我什么都不知道!”老驿卒猛地摇头,声音尖利而急促,带着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慌乱。他浑浊的眼睛躲闪着,不敢再与沈砺对视,更不敢再看那只手,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沈砺的心沉了下去,同时也燃起了一丝异样的火光。老驿卒的反应太过激烈,太过反常!这绝不仅仅是“不认得”那么简单!这块令牌,一定牵扯着巨大的秘密,而这秘密,很可能就是苍梧镇惨案的根源!

“老丈!”沈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恳求,肋下的剧痛让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我爹娘……还有镇子上百口人……一夜之间,全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就因为这帮戴着黑巾、拿着刀、身上带着这种令牌的畜生!这是唯一的线索!求您……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是谁?!”

沈砺的声音在破败的门廊内回荡,带着少年人刻骨的悲痛和无助的绝望,最后化为一声嘶哑的质问。他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剧烈的动作让他肋下的布条迅速渗出一片暗红的血迹。

老驿卒被沈砺话语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绝望所震动。他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除了恐惧,还闪过一丝深沉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悯。他看着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眼中燃烧着仇恨与无助的少年,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某些早已被刻意遗忘、却始终在噩梦中纠缠不休的血色画面。

“造孽……真是造孽啊……”老驿卒喃喃自语,声音如同梦呓,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痛苦。他枯瘦的手缓缓松开紧抓的衣襟,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只有屋檐滴水的“滴答”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砺几乎要绝望时,老驿卒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神不再躲闪,但里面翻涌的情绪却更加复杂,恐惧、痛苦、追忆、还有一丝认命般的绝望。

“小子……”老驿卒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你……你拿着它……就是拿着阎王爷的催命符啊!”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沈砺紧握的右手。

“那东西……叫‘幽冥令’。”老驿卒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醒了沉睡的恶鬼,“是……是‘幽冥殿’的信物!”

“幽冥殿?”沈砺眉头紧锁,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苍梧镇地处偏僻,他对外界的江湖了解,仅限于茶摊说书人口中的那些耳熟能详的名门大派和侠客传奇。

“你没听过……是好事。”老驿卒惨然一笑,笑容比哭还难看,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那是……一群真正的恶鬼!一群活在阴影里,拿钱买命,毫无人性可言的杀才!他们……他们就像是江湖的影子,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没人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头领是谁……只知道,这‘幽冥令’一出,就代表着……‘血手追魂’,不死不休!”

“血手追魂……不死不休……”沈砺咀嚼着这八个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上来。他想起昨夜那些黑衣人冷酷高效的杀戮,那种如同收割稻草般的漠然。

“三十年前……”老驿卒浑浊的眼中涌起浓重的恐惧和痛苦,仿佛被拉回了那个血腥的夜晚,“我还是个壮年驿卒,在离这里三百里的青阳驿当差……那晚,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天……”

老驿卒的声音变得飘忽,充满了梦魇般的回忆:

“驿站里……住了几个行商和一个带着家眷的……小官。半夜……就是一群这样的人……黑巾蒙面,快得像鬼!他们……他们根本不是为了钱财!就是杀人!见人就杀!连驿站里的马夫、厨娘……我那刚成亲半年的婆娘……都没放过!”

老驿卒的声音哽咽了,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老泪纵横。

“我……我因为闹肚子,半夜躲在茅房里……才……才侥幸躲过一劫……我从缝隙里……眼睁睁看着……看着他们杀人……看着他们把尸体……全都扔进了驿站后面的枯井里……最后……为首的那个人……就在井边……往井里扔了一块……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黑铁牌子!那牌子掉在尸体上……发出的声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枯瘦的手死死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三十年前的惨剧,如同昨日重现,巨大的恐惧和悲痛几乎将他再次击垮。

“后来……风声过了……我偷偷爬回去……想给婆娘他们收尸……”老驿卒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枯井……被填平了……上面……长满了草……什么痕迹都没了……官府?呵呵……查了几天,死了几个衙役,就说是流窜的山匪干的……不了了之了……只有我知道……是‘幽冥殿’!是那些带着‘幽冥令’的恶鬼!”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饱含恐惧的浑浊眼睛死死盯着沈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凄厉:

“小子!你拿着它!那些恶鬼就不会放过你!他们会像跗骨之蛆一样追上来!直到把你……还有你妹妹……还有所有跟你们沾上关系的人……全都杀光!一个不留!这就是‘血手追魂’!这就是‘幽冥殿’!”

老驿卒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了沈砺的四肢百骸!他握着令牌的手,第一次感到那冰冷的金属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带着一种噬骨的阴寒!不死不休!一个不留!爹娘、王铁匠、镇上的乡亲……难道自己和青儿,也要步上他们的后尘?甚至……还会连累眼前这个刚刚救了自己和妹妹一命的老驿卒?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脏!但随即,这恐惧就被一股更加强烈、更加狂暴的怒火所点燃!

“那就让他们来!”沈砺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仇恨火焰!他肋下的伤口因为激动而剧烈疼痛,鲜血迅速染红了包扎的布条,但他浑然不觉!他死死攥紧那块幽冥令,仿佛要将它捏碎!

“是他们杀了我爹娘!是他们毁了苍梧镇!就算他们是阎王殿里的恶鬼,我也要闯进去,撕下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把这令牌……塞回他们主子的喉咙里!”少年嘶哑的怒吼在破败的门廊内回荡,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老驿卒被他眼中那骇人的恨意和疯狂惊得愣住了,一时忘了恐惧,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悲哀。他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躲在茅房里,同样被仇恨和恐惧吞噬,却最终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的自己。

“你……你这娃娃……”老驿卒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力的叹息,“不知死活啊……”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沈青突然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身体不安地扭动起来。

“青儿!”沈砺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眼中的疯狂恨意迅速被担忧取代。他挣扎着挪到妹妹身边。

沈青的体温似乎又有些升高,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裂,呼吸急促。她无意识地抓住沈砺的衣角,小嘴里含糊地呓语着:“爹……娘……别走……哥……我怕……”

“青儿别怕,哥在……”沈砺的心瞬间揪紧,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他用手背试了试妹妹的额头,滚烫依旧。老驿卒的药似乎只是暂时压住了病情,并未根除。在这破败荒凉的驿站,缺医少药,沈青的病情随时可能恶化!

现实的残酷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沈砺刚才沸腾的复仇怒火。他低头看着自己肋下渗血的伤口,又看看病痛中的妹妹。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拿什么保护妹妹?拿什么去闯那龙潭虎穴般的“幽冥殿”?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再次袭来,比身体的伤痛更让他窒息。

老驿卒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他枯瘦的手在怀里摸索着,掏出了最后一点灰绿色的“鬼见愁”粉末,又指了指那个瓦罐:“水……还有一点……再给她灌点药……能不能挺过去……看命吧……”

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和听天由命的麻木。他又从怀里摸出小半块硬得如同石头的杂粮饼,掰成两半,将稍大的一块默默递到沈砺面前:“吃吧……有力气……才能……想法子。”

沈砺看着那块粗糙的饼,又看看老驿卒那张被恐惧和沧桑刻满的脸。这个萍水相逢的老人,自己身上还带着足以引来灭顶之灾的东西,他却依然在尽可能地给予帮助。

“多谢……老丈。”沈砺的声音低沉沙哑,接过饼,却没有立刻吃,而是小心地掰下一小块,用水化开,一点一点喂给昏迷中的沈青。

老驿卒默默地看着,浑浊的眼中神色复杂。他啃着自己那半块饼,动作机械,仿佛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他的目光,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瞟向沈砺怀中——那幽冥令所在的位置,眼神深处,恐惧如同阴魂般挥之不去。

门廊内只剩下沈青细微痛苦的呻吟、沈砺喂水的轻响以及两人啃食干粮的细微咀嚼声。黎明的微光透过破败的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却驱不散这方寸之地内弥漫的沉重阴霾。

沈砺喂完妹妹,自己也机械地啃着那块硬饼。干涩粗糙的饼渣刮过喉咙,如同吞咽沙砾。他强迫自己咽下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只紧握着幽冥令的右手上。

老驿卒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幽冥殿……”“血手追魂,不死不休……”“拿着它,就是拿着阎王爷的催命符……”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下意识地想将这带来灾祸的令牌扔掉,远远地扔掉!但当他手指微动,想要松开时,掌心那令牌冰冷的触感和锋利的棱角,却又瞬间化作了爹娘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化作了王铁匠无声瘫倒的身影,化作了苍梧镇死寂的街道!

“啊!”他猛地攥紧!让那棱角更深地刺入血肉!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一颤,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凝聚!

扔掉?扔掉就能逃掉吗?那些黑衣人见过他和青儿!他们屠了整个镇子,会放过两个漏网之鱼?这令牌是灾祸,但也是唯一的线索!是找到仇人,为爹娘、为乡亲们报仇的唯一希望!

他不能扔!就算这是阎王爷的催命符,他也要攥着它,直到把那些恶鬼一起拖进地狱!

沈砺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铁。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沾满自己血污的幽冥令,从血肉模糊的掌心中剥离开来——这个过程同样疼痛钻心。他扯下自己里衣最干净的一角,将令牌仔细地、一层层包裹起来,然后贴身塞进了怀里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冰冷的令牌隔着薄薄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提醒着他背负的血债和即将踏上的不归路。

老驿卒默默地看着沈砺的动作,看着他眼中那重新燃起的、令人心悸的决绝光芒。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不再劝说,只是默默地啃完了最后一点饼渣,然后蜷缩回角落的阴影里,闭上眼睛,仿佛要将自己与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彻底隔绝。

沈砺处理完令牌,强撑着身体,挪到门廊边缘,透过坍塌的缝隙,警惕地向外张望。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冷潮湿,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晨曦微露,给远处的山峦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淡金色。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仿佛昨夜的血雨腥风只是一场噩梦。

但沈砺知道,这不是梦。危险并未远去。老驿卒的恐惧不是假的。那些“幽冥殿”的恶鬼,随时可能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昏睡的沈青,又摸了摸肋下依旧灼痛的伤口。当务之急,是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让青儿养病,也让自己有时间恢复一点力气。这破败的驿站,绝非久留之地。

去哪里?沈砺茫然四顾。他对这后山之外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老驿卒口中的“青阳驿”在三百里外,太过遥远。

“老丈,”沈砺转向角落里的老人,声音尽量平和,“这附近……可有城镇?或者……能落脚养伤的地方?”

老驿卒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往东……翻过两座山头……有条官道岔口……有个小集……叫‘野猪集’……三教九流……乱得很……但……能买到药……”

野猪集……沈砺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乱,意味着危险,但也意味着可能隐藏的机会和暂时的混乱,或许能避开追兵。

就在这时,远处山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短暂的鸟鸣!紧接着,是更多鸟类扑棱棱惊飞的声音!

沈砺的心猛地一沉!他曾在山里打猎,知道这种突然的、大范围的鸟群惊飞,往往意味着林中有大型动物快速移动,或者……是有人!

他立刻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土墙上,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老驿卒也猛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瞳孔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枯瘦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无常!

“来……来了……”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吐出两个绝望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