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石老汉的屋内陈设比外间更加简陋，却收拾得异常整洁。他挪开墙角几个堆放的麻袋，露出后面一块略微松动的土砖。小心翼翼撬开土砖，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狭长木盒。
木盒打开，里面是几本纸张泛黄、边缘严重破损的线装册子，以及一卷颜色深暗、散发着淡淡兽腥味的皮质卷轴。它们被保存得很好，显然历代守坛人都极其珍视。
“这就是先祖留下的所有东西了。”石老汉将木盒捧到桌上，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这些古老的遗物更显沧桑，“册子是历代守坛人记录的山野见闻和寨中大事，或许有些零碎线索。这卷兽皮卷，才是真正的祖训原本，据说是首代守坛人亲手所书，只是上面的古字……老夫大多不识得了。”
沈砺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那卷兽皮卷吸引。那皮质绝非普通兽皮，触手冰凉坚韧，历经漫长岁月依旧没有腐朽，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疑似朱砂混合了其他材料的颜料，绘制着图案和书写着文字。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兽皮卷。
卷首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简陋却传神的壁画：无数渺小的人影正在逃离一片从天倾覆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暗，大地开裂，星辰陨落。而在黑暗深处，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穿着黑袍的影子。
仅仅是一幅画，那绝望与恐怖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沈砺心中一震，这描绘的，恐怕就是远古那场“幽寂之暗”带来的大劫！
他继续向下看去。
后面的图案变得相对简单，却更加诡异。出现频率最高的，是一种人形的、穿着宽大黑袍的影子，它们没有面容，只有两点代表眼睛的猩红标记，姿态或是吞噬生灵，或是从地面的裂缝中爬出，或是围绕着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旋涡状符号进行某种仪式。
这些图案的风格，与他在镇魂塔通天碑裂缝中看到的某些记忆碎片，以及现实中遭遇的那个暗侍，何其相似！
图案旁边，还有大量扭曲古老的文字注释。这种文字沈砺并不完全认识，但与他在薪传秘窟和镇魂塔中所见的古篆有几分渊源，结合图案，连蒙带猜，也能理解大半。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凝重。
兽皮卷上的记载，远比石老汉口述的“祖训”更加详细和……骇人听闻。
它不仅确认了“幽寂之暗”和“暗侍”的存在，还提及了它们并非简单的入侵者，更像是世界“暗面”的映射，是伴随世界而生、却又试图吞噬一切的“阴影”。它们渴望一切光与热，厌恶并试图湮灭所有生机与秩序。
而先民们发现的对抗方法，除了凝聚“薪火”这种代表文明与生机的力量外，还有一种重要的手段，就是利用大地脉络，布置一种名为“地元镇邪阵”的阵法，建立像黑风寨祭坛这样的节点，汇聚地气，形成守护结界，干扰甚至排斥“暗侍”及其爪牙的活动。
黑风寨的先祖，正是一支擅长勘察地脉、布置阵法的守夜人后裔。他们的使命不仅仅是守护祭坛，更肩负着监视附近区域地脉异常、防范“黑暗”渗透的责任。
兽皮卷最后，用更加潦草和急促的笔迹，记载了一段令人心悸的警告：
“……暗潮有周期，如海之涨落……今沉寂，终有复苏时……” “……彼辈擅蛊惑人心，侵蚀生灵，化之为‘傀’，为其耳目爪牙……” “……尤惧其‘种魔’之术，无声无息，夺人神智，虽至亲亦难辨……” “……若见地气晦暗，鸟兽惊惶，人心渐戾，则黑潮将起之兆……” “……守坛人当警醒，燃狼烟，传警讯，聚邻近守望之族，共抗大劫……”
看到这里，沈砺猛地抬起头，看向石老汉：“石老！近来寨子周围地气可有异常？寨民之中，可有人行为异常？比如性情大变，或身体出现不明黑斑？”
石老汉被沈砺骤变的脸色和急促的语气惊到，愣了一下，脸色也渐渐发白，颤声道：“地气……老夫才疏学浅，对地脉之感早已迟钝……但经使者提醒，近来寨子附近的溪水确比往年冰冷刺骨，后山几处泉眼莫名干涸……至于寨民……”
他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前几日，寨东头的石老五一家进山采药，遭遇塌方，只有小儿子石蛋满身是伤跑回来，变得沉默寡言，眼神发直……大家都以为是吓坏了……还有……还有猛子他娘……去岁进山失踪了三天，回来后便时常头疼，手腕处……似乎是有块青黑色的印记，她一直用布缠着，说是摔伤……”
话语未尽，但其中的意味已让两人不寒而栗！
种魔之术！化为傀！
那些【暗侍】的渗透，恐怕早已开始！甚至可能已经有寨民遭到了毒手！
而他们刚刚激活了祭坛，虽然短暂，但那能量波动，会不会已经打草惊蛇，甚至……成为了吸引黑暗的灯塔？！
就在此时——
呜嗷——！！！
一声凄厉、扭曲、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从寨子某个方向响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紧接着，是更多混乱的惊呼、哭喊、以及……野兽般的嘶吼声！
出事了！
沈砺和石老汉脸色剧变，同时冲出木屋！
只见寨子东南方向，已是火光冲天，人影幢幢，混乱不堪！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却令人作呕的腥臭和邪气！
“是石老五家方向！”石老汉失声惊呼，脸色惨白。
沈砺眼神冰冷，体内力量瞬间运转至极致：“石老，你立刻去召集寨中青壮，尽量稳住局面，保护妇孺！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向着混乱爆发处疾掠而去！
《百辟炼魔图》小成的肉身力量爆发，速度快的只在夜色中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几个起落间，他已赶到事发地。
眼前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只见石老五家的木屋已然起火，火光中，一个瘦小的、满身污血的身影正发出非人的嘶吼，疯狂地攻击着周围的寨民！那正是石老五的小儿子石蛋！
但他此刻面目狰狞，双眼一片浑浊的漆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口水混合着黑血不断滴落。他的手指变得尖长漆黑，如同鬼爪，轻易就能撕裂木门！周身散发着浓郁的、与暗侍同源的邪气！
这绝非简单的惊吓过度！这是被彻底“种魔”，化为了只知杀戮的傀儡！
周围几个试图制止他的寨民已被抓伤，伤口迅速发黑溃烂，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其他寨民则吓得魂飞魄散，远远躲开，哭喊声一片。
“蛋娃子！你醒醒啊！”一个老者痛心疾首地呼喊，却是徒劳。
那魔化的石蛋似乎被火光和声音刺激，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嘶啸，猛地扑向最近的一个吓呆了的孩童！
速度快得惊人！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孽障！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沈砺后发先至，身形如同鬼魅般挡在那孩童身前，左手一揽将孩童推向后方安全处，右手五指成爪，气血奔涌，带着煌阳煞气，精准无比地抓住了石蛋那只抓来的鬼爪！
嗤！
邪气与煌阳煞气碰撞，发出腐蚀般的声响！
那魔化石蛋的力量奇大，竟震得沈砺手臂微微发麻！但其本质毕竟是被强行催谷，如何能与沈砺《百辟炼魔图》小成的肉身之力抗衡？
沈砺五指猛地发力！
咔嚓！
刺耳的骨裂声响起！石蛋的腕骨被生生捏碎！
“嗷！”魔化石蛋发出痛苦的嚎叫，另一只鬼爪更加疯狂地抓向沈砺面门，同时张开血盆大口，一股腥臭的黑气喷吐而出！
沈砺冷哼一声，不闪不避，额头隐约有金色光晕一闪，薪火之力自发护体，将那污秽黑气荡开！同时飞起一脚，势大力沉，狠狠踹在石蛋的腹部！
嘭！
魔化石蛋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砸在燃烧的木屋墙壁上，撞塌了一大片，被落下的燃烧木头暂时掩埋。
但沈砺眉头却紧紧皱起。
这一脚他用了七分力，足以踢碎顽石，但那魔化石蛋的身体强度远超预料，似乎只是受了重伤，并未立刻毙命。而且，那浓郁的邪气并未消散！
被种魔之后，生机已绝，彻底沦为邪力的容器，除非彻底净化或毁灭其核心，否则极难杀死！
就在这时，寨子其他方向也接连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和打斗声！
混乱在蔓延！显然被种魔的，不止石蛋一个！
“稳住！不要慌！结阵自保！”石老汉的声音响起，他带着一群手持猎叉柴刀的青壮寨丁赶来，试图维持秩序，但面对这种超乎想象的恐怖，寨民们早已吓得六神无主。
更糟糕的是，那些被魔化之人力大无穷，不畏疼痛，而且被抓伤咬伤的人，伤口迅速恶化，眼神也开始变得浑浊，有被同化的迹象！
沈砺心沉似水。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必须尽快找到并除掉所有被种魔者，控制污染源！
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混乱的寨子。灵识散开，感知着那令人作呕的邪气源头。
除了正在作乱的几个，寨子深处，还有几股邪气在潜伏、移动！它们似乎在……有意识地向着寨子后山——祭坛的方向聚集！
调虎离山？还是……它们的目标本就是祭坛？！
沈砺瞬间明悟！这些低级的傀儡恐怕只是吸引注意力的幌子，真正的威胁，正试图趁乱破坏祭坛节点！
“石老！守住这里，清理受伤者，伤口用火灼烧！我去后山！”沈砺急声喝道，身形毫不停留，化作一道流光，直扑后山祭坛方向！
沿途，他又顺手解决了两个从阴影中扑出的魔化寨民，出手毫不容情。他知道，这些人早已救不回来了，唯有彻底净化，才是解脱。
越是靠近后山，邪气越发浓郁。
祭坛栅栏外，已然倒下了两名值守的寨老，生死不知。栅栏被暴力破坏，显然已有东西闯了进去！
沈砺冲入栅栏，眼前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只见祭坛周围，影影绰绰站立着七八个身影！
他们并非寨民，而是寨中那些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孤僻的猎户！此刻他们眼神空洞漆黑，周身邪气缭绕，正围着祭坛，以一种古怪的节奏，用手中的刀斧疯狂劈砍着祭坛基座的青石！
每一次劈砍，都有微弱的邪气侵入石壁，与祭坛本身残留的守护力量发生剧烈冲突，激起阵阵涟漪般的微光！
而领头之人，更是让沈砺心头巨震！
那竟是——石猛！
他此刻面目狰狞，双目漆黑，额头青筋暴起，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正高举着他那柄沉重的开山斧，凝聚着全身的邪力，狠狠劈向祭坛第一层的一块核心基石！
他身上散发出的邪气强度，远超其他魔化者！显然是被重点“关照”了！
“石猛！醒来！”沈砺发出一声蕴含了薪火之力的暴喝，试图唤醒他的一丝神智！
然而石猛毫无反应，斧头依旧狠狠落下！
轰！
基石剧烈震动，表面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虽然祭坛整体无恙，但照此下去，被破坏只是时间问题！
不能再犹豫了！
沈砺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但动作却毫不迟疑！
身形如电射出，直取石猛！
必须先制服这个最强的，才能阻止祭坛被毁！
似乎感应到沈砺的威胁，其他几个魔化猎户同时发出嘶吼，放弃劈砍祭坛，如同疯狂的野兽般扑向沈砺，试图阻拦！
“滚开！”
沈砺怒喝一声，双拳齐出！
左手煌阳煞气如潮，右手古怒阳炎奔腾！
轰！轰！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魔化猎户直接被刚猛无俦的拳劲打得倒飞出去，胸口塌陷，邪气溃散，眼看是活不成了。
但更多的魔化猎户悍不畏死地扑上！
沈砺身形如游龙，在围攻中穿梭，《百辟炼魔图》的各种近身搏杀技法施展得淋漓尽致！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有一名魔化者筋断骨折，或被至阳之力净化！
然而，这些魔化者毫无恐惧，攻击疯狂而致命，更是不断喷吐污血邪气，极大拖延了他的速度！
就在这短暂的耽搁间，石猛已然再次举起了开山斧，更加狂暴的邪力凝聚于斧刃之上，眼看就要再次劈落！
祭坛危矣！
沈砺眼中厉色一闪，再也顾不得保留！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体内归墟虚窍微微震动，那新炼化的、得自诡异晶体的、一丝精纯无比的太初阴煞之力被引动，混合着古怒阳炎，以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强行压缩于指尖！
下一刻，他并指如剑，隔空点向石猛！
一道细微、内敛、却蕴含着极致毁灭与冰寒气息的灰黑色指风，无声无息地破空而出！
这是他初步尝试融合几种力量创出的杀招，威力极大，却难以控制，本想作为底牌，此刻不得不发！
指风后发先至，精准地命中石猛高举斧头的手臂肩胛处！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的闷响。
石猛那凝聚了邪力的手臂，从肩胛处开始，瞬间化为飞灰！连同那柄开山斧，也如同经历了万载岁月般，锈蚀、风化、消散！
“嗷——！”石猛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剩下的躯体剧烈颤抖，周身的邪气都紊乱起来！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住沈砺，充满了疯狂的怨毒，但在那怨毒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石猛本人的痛苦与挣扎！
沈砺心中一痛，却毫不停留，身形猛地撞开最后两个阻拦的魔化猎户，瞬间冲到石猛面前！
一掌拍出，薪火之力全力爆发，狠狠印在石猛的额头！
“醒来！！！”
金色的火焰纹路瞬间蔓延石猛全身，与那漆黑的邪气激烈对抗，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石猛发出更加痛苦的嘶嚎，身体剧烈抽搐！
就在这僵持之际——
祭坛上空，空间忽然一阵诡异的扭曲！
一只干枯、苍白、缠绕着浓郁黑雾的鬼爪，无声无息地探出，直抓向正在全力净化石猛的沈砺后心！
真正的杀招，此刻才出现！
那潜伏的【暗侍】，终于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