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无声地覆盖着孤峰。
苏泓从冰冷的雪地里撑起身,视野里是一片纯粹的白茫茫。
他适应了几秒,才重新建立起方向感。身体的寒冷感知似乎已经紊乱,穿着湿透的短袖短裤,竟隐隐觉得有些发热。他冷静地判断,这是体温严重流失、温控神经即将失灵的危险信号。
环顾四周,他正身处一座高山孤峰,悬崖边缘几株老松被积雪压弯了枝桠。
系统箭头在视野中固执地指向背对悬崖的方向。他迈开脚步,感觉肢体僵硬得不听使唤,积雪很深,几乎没过了他的小腿肚,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箭头指引的方向,积雪覆盖着远山和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中间,隐约可见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竹竿在风雪中摇曳掩映,视线尽头,是几座依山而建的简陋木屋轮廓。
苏泓朝着竹林跋涉,走到边缘时,腿部忽然撞上了什么硬物,传来一阵钝痛。
他弯下腰,徒手拨开表层的积雪,一块石碑显露出来。碑上的刻字笔锋锐利,因他清理的范围不大,只清晰地露出“听雪”二字。
“听雪……”苏泓在心中默念。这足够让他联想到剧本梗概中提到的地方——
听雪剑庐。
他没有停留,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竹林深处走去。失温的状态下,他不能停下脚步,否则这次游戏体验恐怕会在此提前画上句号。
当他终于踉跄着走到竹林尽头时,腿脚几乎完全麻木,手指呈现出不祥的紫红色,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重叠。他勉强辨认出那几间由竹子搭建的屋子。正中的那一间,支开着窗户,一点飘摇的烛火在风雪中顽强闪烁。
窗内,一个白衣男子侧身坐在那里,正与自己对弈。姿态闲适,仿佛窗外不是夺命的风雪,而是春日暖阳。苏泓能感觉到,对方早已察觉了他的到来,却并未出声,甚至连落子的节奏都未曾改变。
苏泓没有力气呼喊,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跌跌撞撞地挪到那间屋子的门前。他想抬手敲门,但失控的肢体却猛地将门推撞开来。重心不稳之下,直接跌入了房内,冰冷的空气随着他一起涌入,吹得烛火一阵剧烈摇曳。
他在冰冷的地板上缓了好几秒,才勉强提起一口气,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请问……可以救救我吗,谢谢。”
直到这时,窗边的男子才仿佛终于被这微弱的声音从棋局中唤醒。他缓缓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着的那枚温润棋子,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倒在地上的少年身上。
他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少年那头被冰雪濡湿、显得格外扎眼的漂染红色短发,掠过那惨白无一丝血色的脸颊,和已然乌紫的嘴唇,最后,定格在那双因濒临极限而涣散无神、却又在恍惚中透着一丝奇异坚持的眼睛上。那垂落的、沾染着冰晶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同濒死的蝴蝶,徒劳地试图扇动翅膀。
沈忘忧的目光在苏泓身上停留了约莫一次呼吸的时间,那目光里没有惊诧,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寻常人见到濒死之物时会有的那一点本能动容。只是一种纯粹的审视,冷静地评估着眼前这具躯体的状态与价值。
他没有立刻上前,也没有出声询问,只是缓缓站起身。白衣拂过地面,未带起一丝尘埃。
他走到屋角,从一个古朴的木柜里取出一个陶罐和一卷干净的素白棉布。然后,他才走向倒在地上的苏泓。
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意识已然有些模糊的少年,沈忘忧微微俯身,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搭在了苏泓冰冷脖颈侧的动脉上。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弱而急促,伴随着失温者特有的、试图保存核心热量的细微颤抖。
“寒毒侵体,元气将竭。”他收回手,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结论。
随即,他做了一件让意识混沌的苏泓也感到些许意外的事,他并未费力去搀扶,而是直接弯下腰,一手穿过苏泓的膝弯,另一手托住他的背脊,稍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这动作对于他清瘦的身形而言,显得过分轻松。
苏泓在失重的恍惚中,模糊地想:“……力量与体型不符,符合高武世界基础设定。”
沈忘忧抱着他,走向屋内一侧那张铺着灰色兽皮的简易床榻,将人轻轻放下。
苏泓感觉到身下兽皮的粗糙触感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接着,沈忘忧打开了一个陶罐,一股浓郁刺鼻的药酒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用棉布蘸取了少许深褐色的药酒,然后,毫不迟疑地开始擦拭苏泓冻得僵硬的四肢,尤其是那双紫红色的脚和几乎失去知觉的小腿。
药酒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火烧火燎的灼热感猛地窜起,强势地驱赶着深入骨髓的寒意。这感觉极其强烈,甚至带来了尖锐的痛感,让苏泓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脚趾,喉咙里溢出半声压抑的闷哼。
沈忘忧擦拭的动作稳定而有力,没有丝毫放缓,仿佛感觉不到手下身体的细微挣扎。他的手法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处理——处理一件受损的、需要恢复功能的物品。
“忍片刻。”他开口,声线没有丝毫波动,“此药性烈,活血驱寒,过程难免痛楚。”
苏泓闭着眼,感受着那灼热与刺痛在四肢百骸流窜,对抗着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冰冷麻木。他清晰地感知着身体的变化:血液似乎在那药力的逼迫下重新开始艰难流动,肌肉从僵死状态一点点恢复知觉,随之而来的是更清晰的酸痛和疲惫。
他没有说话,只是依循着本能,尽力放松身体,接受这简单粗暴却行之有效的处理方式。他的思维在药力的冲击和身体的极度疲惫下,变得有些迟缓,昏昏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那灼热的痛感渐渐转化为一种深层的暖意,包裹住他冰冷的肢体。
沈忘忧也停下了动作,将用过的棉布弃于一旁,盖上了陶罐。
他站在榻边,再次垂眸看向苏泓。少年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嘴唇的乌紫色褪去了一些,呼吸虽然微弱,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断断续续,如同风中之烛。
“衣物湿透,需更换。”沈忘忧陈述道,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剑庐未有他服,暂着吾之旧衣。”
说完,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柜子,取出一套同样是白色,但质地看起来略旧些的干净中衣,放在了榻边。
“自行更换。若无力,”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吾可代劳。”
苏泓缓缓睁开眼,视线依旧有些模糊,但已能看清沈忘忧站在不远处的身影,以及他脸上那亘古不变的清冷。更换衣物是合理的下一步,他理解。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酸软无力,但勉强可以控制。他不想体验让这个看起来就疏离至极的男人帮自己换衣服的感觉。
“……不必。”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气音,“我自己……可以。”
他撑起仿佛灌了铅的身体,动作迟缓地开始解开身上的衣服,湿透的短袖短裤早已被体温和室内温度焐得半干、却依旧冰凉。
沈忘忧见状,并未坚持,也没有离开,只是转过身,重新走回窗边的棋局前坐下,背对着他,仿佛屋内一切已与他无关,只留下一个孤峭的背影。
苏泓在温暖的室内和药力残留的余韵中,艰难地褪去湿衣,换上那套略显宽大的白色中衣。布料柔软干燥,带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沈忘忧身上那股冷冽的草木气息。
当他终于系好衣带,重新躺回榻上时,一股沉重的、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了。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窗边那个纹丝不动的白色背影,和桌上那盏摇曳的、温暖了这冰天雪地中一隅的烛火。
“听雪剑庐……沈忘忧。”
然后,他便放任自己沉入了无梦的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