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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早已远去,初冬的萧瑟彻底笼罩了绝尘峰。山风如刀,削过枯寂的枝头,带起阵阵呜咽。草木凋零,只余下深褐的枝干在灰白的天幕下伸展,天地间一派清冷寥落。

这日午后,铅云低垂,天色晦暗。

一道青色身影正在山崖与林木间起落,迅捷如风。

苏泓施展《参商谒帝》身法,体内内息流转,与精妙步法相合,身形飘忽不定,每每在崖壁间借力一点,便能腾挪数丈,衣袂翻飞间,宛如一缕飞虹掠过寂寥山色。这大半年勤修不辍,他的轻功已远非昔日可比。

然而越是修炼,他越是清晰地感受到自身之渺小。

初来时,他只觉沈忘忧武功很高,却不知究竟多高。如今自己窥得门径,反觉老师如渊渟岳峙,深不可测。恰似未习武时,见高手如井底之蛙望月,只知明月皎洁;待得自己入了武道,才知那轮明月实则是无边青天,而自己不过是其间一粒蜉蝣。

他轻盈落地,索红铃随之收束腰间。暗红长绫在灰蒙天地间格外醒目,莲瓣银铃在寂静中泛着幽光。

自那日赠铃后,沈忘忧似乎彻底从苏泓的日常中隐去了。主屋的门终日紧闭,再未开启。庭院里不再有新的剑痕,锦帛旁也不再添新的批注。连偶尔在廊下、庭前不期而遇的情形,也再未发生。

苏泓对此并未觉得不适。他习惯了按自己的节奏行事,无人打扰反而更利于专注。索红铃已运用得颇为纯熟,暗红绫影与清越铃音成了他练功时唯一的伙伴。《参商谒帝》的身法也日益精进,虽离神游太真尚远,但腾挪转折间,已能带起细微的风声,身形愈发飘忽难测。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峰峦,空气中弥漫着山雪欲来的湿冷气息。寒风呼啸着穿过竹林,发出尖锐的哨音。

苏泓正在庐后空地练习索红铃。暗红长绫在他手中如灵蛇舞动,伴随着清越的铃音,在晦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道凌厉的轨迹。他全神贯注,感受着内息与铃身特有的共鸣,试图进一步掌控那扰人心神的韵律。

就在他一个腾挪转身,长绫即将挥出的刹那,一点冰凉的触感突兀地落在他的鼻尖。

苏泓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漆黑的云层下,稀疏的、莹白的雪粒开始飘落,起初只是零星几点,随即越来越密,渐渐连成一片,在呼啸的山风中打着旋,无声地覆盖着大地。

下雪了。

今冬的第一场雪,在他全神练习时,悄然而至。

他看着那纷扬的雪花,眼神平静。雪天会影响行进和视野,需要调整后续的户外练习计划。他收势而立,索红铃如活物般灵巧地回卷,重新系回腰间。

正准备返回前院,却见主屋那扇紧闭了许久的门,竟缓缓打开了。

沈忘忧站在门口,身形依旧挺拔,只是脸色在雪光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眼底似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比这天气更冷。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庭院中驻足望雪的苏泓,那平静之下,却仿佛压抑着某种风暴过后的死寂。

进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落入呼啸的风雪声中。

苏泓收回望向雪空的目光,依言走了过去。

主屋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陈设依旧简洁冰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属于沈忘忧独有的清寒气息,比以往更甚。

沈忘忧没有看他,转身走至窗边,望着窗外愈下愈急的初雪,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那背影孤直,却莫名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决绝。

苏泓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

终于,沈忘忧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砸落在青石板上:

你,扰我清修。

苏泓微微一怔,抬眼看向那道背影。这句话来得突兀,他并未觉得自己近日有何举动打扰了老师的清静。

沈忘忧没有回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且不容辩驳的事实。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自你踏入此地,剑庐清静不再。你的存在本身,便是扰攘。

他顿了顿,窗外的风雪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

明日,便下山去。

这话落下,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窗外风雪卷过的呜咽。

苏泓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出现沈忘忧预想中的惊愕、委屈或是不解。他甚至没有追问一句为什么。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只是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仿佛终于确认了某个一直存在的、却未曾点明的事实。

原来如此。

是,老师。苏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明白了。

他没有质问,没有哀求,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留恋。这过于平静、过于干脆的反应,让背对着他的沈忘忧,挺拔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今夜,便收拾行装。沈忘忧的声音里,那强行维持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纹,此后,不必再回。

......是。苏泓再次应道。他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老师,索红铃......我需要留下吗?

既已赠你,便是你的。沈忘忧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赌气般的斩钉截铁,是弃是用,皆随你意。

苏泓点头。

对话似乎已经结束。苏泓站在原地,等待了片刻,见沈忘忧再无他言,依旧背对着他。

他便不再停留,依着礼节,对着那孤峭的背影微微躬身:弟子告退。

说完,他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出了主屋,并轻轻带上了房门,肩头的雪花在踏入屋外风雪时悄然融化。

回到厢房,苏泓点亮油灯,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行装。

几套换洗衣物,那卷《参商谒帝》的锦帛,一些零碎的银钱和日常用品。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紫檀木匣和那坛雪里烧上。略一思索,他将木匣打开,取出里面赫连轻侯所赠的《衔露纵》纸张,就着灯火,一页页仔细看完,将其中的运劲法门与路线记下。随后,他将这些纸张连同那坛酒,依旧放回木匣,置于墙角显眼处,不打算带走。

然后,他拿起索红铃,如常地系在腰间。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油灯,和衣躺下。窗外,风雪声不绝于耳。

他闭上眼,开始规划下山的路线和初步打算。

雪天行进需要注意防滑与保暖,明日需早些动身。对于这座居住了大半年的绝尘峰,对于那位清冷寡言的老师,他并无太多复杂的情绪。一切,都只是体验的一部分。

而在那紧闭的主屋内,沈忘忧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窗外,雪落无声,渐渐覆盖了庭院,覆盖了石阶,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凄迷的白。

他终究,还是亲手斩断了这数月来的纠葛,以最决绝的方式。

只是,为何心中那片空茫的雪原,比窗外更冷,更寂?

雪,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