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地狱火海,身前是无尽暗渠。
苏清叶没有回头,哪怕那冲天的火光几乎要将她的影子吞噬。
老李决绝的眼神和那句“灯不能灭”仿佛烙铁,深深烫在她的心上。
她死死攥着怀中那份滚烫的日记拷贝,用体温为这最后的希望隔绝地下世界的阴冷潮气。
七公里的地下排水管网,对于前世在废土挣扎十年的苏清叶而言,不过是一段稍显漫长的归途。
她像一条游弋在城市血管中的鱼,三次变换路线,借助复杂的岔道和水流声,将任何可能存在的追踪者彻底甩脱。
杀手的本能告诉她,最危险的敌人,往往是无声的尾巴。
当她终于从预定出口探出头时,远方哭崖的方向,数道刺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巨兽的利爪,在黑暗中反复撕扯,将那片熟悉的山壁照得雪亮。
守备队已经提前布控,一张大网已然撒下。
但苏清叶的心却猛地一沉,随即又安定下来。
因为在那片被强光笼罩的绝壁之上,饮水点那盏小小的煤油灯,依旧亮着。
微弱的、橘黄色的光芒,在白色的探照灯光下倔强地存在着,像一颗永不熄灭的火种。
而在那棵作为信标的枯松树上,一面黑色的布条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灯在,人就在。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整个身体伏低,如同一只雪地里的白狐,悄无声息地在雪地里匍匐前进。
冰冷的雪花浸透了她的作战服,却丝毫无法冷却她沸腾的战意。
冰洞密室的入口被伪装成一块不起眼的岩石。
苏清叶伸出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在石壁上极有节奏地敲击出三短一长的暗号。
片刻之后,石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哑叔那张写满焦灼的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抓住苏清叶的手臂,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密室内,气氛凝重如铁。
小芽被陆超的外套紧紧裹着,靠在角落里睡得正酣,对外界的风暴一无所知。
文秘书看到苏清叶怀里的日记,二话不说,立刻启动了早就准备好的预案。
“给我。”她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一只密封的陶罐被摆在桌上,文秘书小心翼翼地将日记本放入其中,随即倒入基地里仅存的高浓度医用酒精,液面刚好没过纸张。
“浸泡十分钟,软化纸张纤维,同时为隐性墨水提供显影介质。”她一边操作一边解释,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十分钟后,湿透的日记本被取出,置于一个铁架上,下方是燃烧得正旺的炭火。
文秘书控制着距离,用最均匀的温度缓慢烘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当纸张的边缘开始微微焦化,散发出淡淡的糊味时,奇迹发生了。
原本空白的纸页上,一行行幽蓝色的字迹,如同鬼魅般缓缓浮现。
那是一种极度理智、冷酷的笔迹,正是苏清叶母亲苏怀瑾的实验日志!
“‘净源计划’真实目的:并非净化水源。而是通过在城市供水系统中,分三个阶段,以万亿分之一的浓度,秘密投放代号‘筛选者’的神经抑制剂。此药剂对99%的人口无明显影响,但会系统性破坏其免疫系统在极端环境下的应激能力。我们的目标,是筛选出那1%天生对‘筛选者’具备完全抗性的‘新人类’。”
陆超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关紧咬。
文秘书翻到下一页,瞳孔猛地收缩:“永夜降临后期,当环境全面恶化,将启动最终方案……清除所有非抗性人口,为‘新人类’保留一个纯净的、资源充足的生存空间。”
“清除……”苏清叶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冰冷如刀,“好一个‘净源’,原来是净化人类。”
这哪里是天灾,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大屠杀!
日记的最后一页,附着一张手绘的城市地下水网图,密密麻麻的蓝色线条交织,如同人体的血脉。
其中一个所有水脉的交汇点,被一个刺目的红圈重重标记着。
旁边写着三个字:“母井。”
——所有净水处理的真正源头!
与此同时,耳机里传来陆超沉稳的声音:“清叶,诱饵已布设。守备队的巡逻队形正在向东南山谷移动。”
山谷另一侧,陆超正带着两个精干的队员,将几个包裹着废弃保温毯的温水袋,深埋在雪地之下,只露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边缘。
在敌方的热成像仪中,这便是几个蜷缩在雪地里的人形体温信号。
他又命人拖着宽大的木板,在雪地上制造出数十道凌乱的虚假足迹,直指陷阱方向。
“文秘书,敌方通讯。”苏清叶冷声道。
“正在监听。”文秘书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他们调集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去追赶陆超制造的‘主力’。通讯频道出现关键词:‘目标偏移,继续监控灯’。他们还没发现你已经回来了,那盏灯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很好。”苏清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现在,轮到我们反击了。”
她没有下令正面冲突,而是果断发布了两条指令。
“陆超,带人携带高频震刀,潜入哭崖主供水管的检修井。不要破坏管道,在管道外壁用震刀刻出微米级的裂纹,让水流产生持续的低频共振。”
“文秘书,启动‘幽灵’电台。”
“收到!”
几公里外,陆超的小队如同鬼魅,滑入冰冷的检修井。
高频震刀开启时只发出蚊蚋般的嗡鸣,在厚实的管道上刻下一道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痕迹。
很快,一种人耳无法捕捉,却让那些嗅觉、听觉远超人类的变异巡逻犬烦躁不安的嗡鸣声,开始在整个区域弥漫。
另一边,一座废弃变电站内,文秘书远程激活了藏匿于此的备用电台,用事先破译的加密频率,连续发送了一段伪造的上级指令:“紧急通报!b区发现大规模聚集信号,疑似敌方主力,所有待命单位,立即增援!”
正在哭崖附近收缩包围圈的剩余守军,瞬间陷入了混乱。
凌晨三点,夜色最浓。
苏清叶抓住敌方指挥系统因信息错乱而陷入瘫痪的黄金十分钟,亲率一支小队,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东区的临时指挥所。
他们没有杀一个人,没有破坏任何关键设备。
潜入,切断电力总闸,整个指挥所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和恐慌。
而后,在指挥所最显眼的外墙上,苏清叶用猩红的喷漆,喷涂出一个巨大而醒目的符号——正是那张“听风组”老照片上,修车铺布片上的绣花纹样!
行动的最后,她将一个微型录音机挂在了广播喇叭上,按下循环播放键。
一阵电流的杂音后,老李临终前那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声,伴随着他断断续续的话语,响彻了整个寂静的营地:
“水……不该分贵贱……你们喝的每一口干净水……都是活人……从死人嘴里……抢来的……”
这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诅咒,让每一个听到的守备队员都汗毛倒竖。
次日清晨,当阳光第一次艰难地刺破云层,哭崖下的守备队营地,已有超过二十名底层哨兵,主动脱离了编制,带着他们的武器和迷茫,沉默地走向了那盏亮了一夜的煤油灯。
基地内,一场无声的胜利让压抑的气氛稍稍缓和。
苏清叶将那本已经完成使命的日记,放在了炭火上。
纸张在火焰中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捧细腻的灰烬。
她取来一个玻璃杯,装了半杯从小芽那里取来的、最纯净的饮用水,然后依着老李的遗言,将那捧残灰缓缓倒入水中,用一根玻璃棒轻轻搅拌。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那杯原本清澈的水,在灰烬溶解后,竟没有变得浑浊,反而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流动的虹彩,仿佛液态的极光。
“这是……”文秘书立刻取样进行快速检测,几分钟后,她抬起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撼,“水里析出了微量的稀土元素!和笔记中‘母井’区域的地质报告完全吻合!老李!他不是在销毁证据!”
她猛然醒悟,指着那杯闪烁着奇异光芒的水,声音颤抖:“这是地图重生!灰烬里的特殊矿物成分在纯水中会依循磁场规律排列,它们溶水的方向,就是通往母井的地下径流路径!”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桌上那张手绘水网图上。
那条由数据和推测勾勒出的隐形水路,正悄然指向城市最深处,一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抗战时期防空洞群。
一直沉默的哑叔,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小芽的头发,他看着地图上那个被标记出的位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悠远而复杂的情绪,用一种近乎梦呓的沙哑嗓音,低声说道:
“那里……是我们第一次唱歌的地方。”
窗外,那盏彻夜未熄的煤油灯,灯火忽然猛地一跳,忽明忽暗,仿佛在回应着某种来自遥远地下的、古老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