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金色的晨光为青溪基地的每一片新生绿叶都镀上了一层希望的边缘。
文秘书正细致地整理着昨夜誊抄完毕的资料,她身旁,小芽像一只骄傲的小企鹅,挺着胸脯,用小小的臂膀抱着那本凝聚了无数心血的《耕作百问》首卷。
这是她的任务,也是她的荣耀——将这份基地最重要的知识瑰宝,亲自送入刚刚建立的档案室进行归档。
“文秘书再见!”她清脆地喊了一声,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向位于指挥中心地下的档案室。
那里是基地最安全的地方,厚重的铁门,特制的锁具,日夜有人站岗。
小芽熟练地和门口的守卫打了招呼,守卫笑着替她推开了沉重的门。
然而,踏入档案室的下一秒,小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啊——!”
一声尖锐的惊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文秘书心中猛地一沉,几乎是瞬间冲了出去。
当她赶到时,只见小芽呆立在原地,小脸煞白,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新书,小手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在她面前,那个专门用来存放《耕作百问》原始手稿和抄录本的铁皮柜,柜门大敞,厚实的锁头被暴力撬断,歪歪扭扭地挂在一边,像一张嘲讽的嘴。
柜子里面,空空如也。
昨夜还整齐摆放着的三册手抄本,连同哑叔最开始用炭笔勾勒的、记录着酸雨土壤改良法的十几页原始笔记,全都——不翼而飞!
“封锁现场!”文秘书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但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她滔天的怒火。
消息如同一颗炸弹,在基地高层瞬间引爆。
陆超赶到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检查了被撬坏的锁芯,只一眼就断定:“是老手,工具简单,但手法利落,五分钟内就能搞定。”
文秘书立刻调出了档案室门口唯一的监控录像。
画面显示,在凌晨三点十五分,夜班巡逻队换岗的五分钟空窗期里,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如鬼魅般闪入,不到四分钟便匆匆离开。
内部人员作案!而且是精准地抓住了防卫最薄弱的时刻!
“我带人去查!”一名巡逻队长满脸羞愧与愤怒,转身就要冲出去。
“站住!”陆超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立刻封锁西区三号和五号营房,所有人原地待命,不准进出!”
西区三号和五号营房,住的都是近期从外面吸收进来的流民和技术人员,鱼龙混杂。
有人不解:“陆队,不挨个排查,光封锁营房有什么用?”
“这不是偷几袋粮食,这是釜底抽薪!”陆超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对方的目标明确,就是要掐断我们知识传承的根!这种人,一定是认为自己掌握了比武力更重要的东西,他们现在最想做的,不是逃跑,而是找机会把这东西送出去,或者……卖个好价钱!”
众人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盗窃,而是对青溪基地未来的宣战!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苏清叶在听完汇报后,却并没有下令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搜查。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把所有参与过传抄《耕作百问》的孩子都叫到广场上来。”她淡淡地吩咐道。
半小时后,近三十个孩子,包括小芽在内,都有些惶恐地聚集在广场上。
他们都听说了手稿失窃的事,小脸上写满了愤怒和不安。
苏清叶走到他们面前,手上拿着一叠略微泛黄的草纸,那是她动用自己空间里最后的备份,由哑叔口述、她亲自记录的草稿。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她拿起了最上面的一页,那是关于“豆压绿肥”的图解。
“刺啦——”
一声轻响,她将那页纸撕成了两半。
然后,她点燃了火折子,橘红色的火舌瞬间舔舐着纸张的边缘,很快将其化为一缕黑色的灰烬,随风飘散。
“苏姐姐!”小芽失声叫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们以为,丢了的是纸吗?”苏清叶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孩子的耳朵里。
她一页接着一页,将那份绝无仅有的草稿,当众焚烧殆尽。
火焰映照着她冷静而绝美的侧脸,也映照着孩子们错愕和心痛的表情。
“不,”她看着最后一丝火星熄灭在风中,缓缓说道,“丢的是信任。是有人觉得,把这些字锁在柜子里,比记在脑子里更安全。他们错了。”
她环视着孩子们,目光平静而锐利:“知识如果不能传承,就只是一堆废纸。现在,废纸已经没了。但只要你们当中,还有一个人记得上面的内容,这场火,就永远灭不了。”
广场上一片死寂。
突然,小芽举起了手,她擦干眼泪,大声说:“我记得!‘豆压绿肥’那一章,哑爷爷给我讲过三遍,我自己又背了七遍!要把长到半人高的豆苗直接犁进地里,让它烂掉,这样下一季的土才会有力气长玉米!”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另一个稍大点的男孩也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记得草木灰的配比!哑爷爷说,下过酸雨的地,三捧土要配一捧灰,不能多也不能少!”
“我记得怎么看蚯蚓判断土的湿度!”
“我记得怎么选向阳坡种红薯!”
一个又一个声音响起,此起彼伏。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把自己记住的片段大声喊出来,仿佛在证明什么。
那些零碎的句子和片段,在空气中交织、碰撞,竟奇迹般地拼凑出了《耕作百问》将近六成的内容!
文秘书站在一旁,看着这群孩子,眼眶瞬间红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关键点:失窃的书册内容,大多集中在“抗逆种植”、“水源净化”和“病虫害防治”这几个最核心、最艰难的部分。
这绝非偶然,而是有预谋、有针对性地想要削弱基地的生存核心技术。
她悄悄退到一边,迅速在脑中排查着近期所有接触过书稿的人员名单。
一个名字跳了出来——赵谦,一个多月前从北方“穹顶”基地逃亡而来投诚的技术员,据说曾在那里负责水培农业。
记录显示,他连续三晚都在换岗时间前后,以“检查线路”为由出现在档案室外围。
但文秘书没有立刻上报。
她回到档案室,将几份残存的、关于常规作物种植的笔记重新整理好,然后,她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份自己伪造的、名为《高产变异菌种无土培养法》的文件,塞进了书柜最显眼的位置,并在文件封面一角,用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荧光粉末,做下了一个微小的标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果然,两天后的深夜,那个鬼祟的身影再次出现。
赵谦用特制的钩子轻易取走了那份伪造的“菌种培养法”,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一道黑影便如山岳般压了过来。
陆超单手就将他死死按在墙上,另几名队员则迅速将他制服。
被当场抓获,赵谦却毫无惧色,反而冷笑起来:“抓我?你们懂什么?靠一个老头子的陈旧经验,你们能走多远?没有这些真正先进的技术,你们这些普通人,永远只能跪在天灾面前求活!”
他死死盯着随后赶来的苏清叶,眼中燃烧着一种偏执的狂热:“我要把这些技术带给东部联盟!让所有幸存者都能拥有对抗末世的武器,让知识不再被你们这种强者垄断!这才是为了全人类!”
一番慷慨陈词,让周围的队员都有些动摇。
苏清叶沉默地听他说完,良久,她挥了挥手。
“给他松绑。”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赵谦也一脸错愕。
“你说得对,知识,不该由我们垄断。”苏清叶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如水,“但分享,不等于偷窃。”
她从身后队员手里,接过一叠崭新印制的空白册子,递到赵谦面前。
“要分,就光明正大地分。你现在出去,找到十个愿意跟你学的人,把你会的、并且确认是正确的技术,教会他们。什么时候他们能独立完成一次水源净化,你再回来,我给你一本真正的《耕作百问》。”
当晚,青溪基地的广播系统,第一次响起了哑叔那沙哑而疲惫的声音。
这是他首次通过公共系统授课。
“……冻土轮耕,第一步,不是翻,是敲。用木槌,把冻硬的土块,敲碎……”
他的声音通过电线传到基地的每一个角落,从营房到农田,从食堂到哨所。
每讲完一段,他都会停顿片刻,然后用尽力气说:
“现在,请在你身边找一个人,把你刚才听到的,复述给他听。让他告诉你,他听懂了没有。”
于是,在基地的数百个角落里,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饭桌上,一个男人对妻子重复着“敲碎”的要领;田埂边,一个少年对同伴解释着木槌的角度;哨塔上,一个守卫对着另一个守卫比划着……无数低语汇聚在一起,像春天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过这片荒原。
指挥中心里,文秘书监测到一股微弱的信号,正在将广播内容向外泄露。
她身边的技术员请示是否要切断。
“不用。”文秘书看着闪烁的信号指示灯,轻声说,“这一课,本就不该只在墙内听。”
三天后,一封来自东部三百里外一个名为“石坡村”的幸存者营地的信,通过商队辗转送到了青溪基地。
信上说,他们偶然截获了一段断断续续的广播,根据里面零散的记忆,重建了“草木灰混合骨粉施肥法”,虽然过程中走了不少弯路,但第一批试种的土豆,预计产量能提升至少两成。
信的末尾,附着一张用炭笔画在兽皮上的粗糙地图,上面标注了他们自行设计改良的田间排水沟走向。
信的最后写着一句话:
“那位老师说,风会把种子带到远方。我们不知道您是谁,但我们试着,也把风吹回去。”
苏清叶拿起那张地图,指尖抚过上面一道熟悉的弧形设计——那是一种独特的、利用微地形防止水土流失的挖法,是哑叔年轻时在山南垦荒用过的老法子,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风,真的吹了回来。
她轻轻将信和地图压在窗台的花盆下,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正在悄然融化。
原来,真正的传承,不是守住一堆篝火,而是教会每一个人,如何去点亮属于自己的灯。
夜色渐深,青溪基地的秩序在一种全新的、开放的氛围中变得更加稳固。
文秘书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开始整理下周的巡查计划。
按照惯例,她需要对周边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附属营地进行例行探访,检查他们的物资配给与防卫状况。
她的指尖在一份人员名单上划过,那是最北边一个名为“黑石哨”的营地。
当她的目光落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名字上时,指尖却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也随之变得幽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