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家庭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爷爷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影响了大家的情绪,努力想表现得正常些,吃饭时多夹了几筷子菜,但那份强打的精神反而更让人心疼。张晨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晚饭后,张晨风给宋峰打了个电话。 “宋峰,帮我个忙,能不能问问你爸,或者打听一下,市里哪家医院做肠胃镜检查最好?最好是设备新、医生经验丰富的。”张晨风的声音压得很低。
电话那头的宋峰有些惊讶:“肠胃镜?晨风,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是家里一个长辈。”张晨风含糊道,“有点便血,老人总以为是痔疮,我们有点不放心,想劝他去做个全面检查。”
“哦哦,这样啊。”宋峰立刻重视起来,“你等等,我这就去问我妈,她医院认识人多!”
没过多久,宋峰就回了电话,语气带着完成任务的小兴奋:“问到了!我妈说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消化内科最权威,他们用的还是最新的电子肠镜,痛苦小,看得清。她刚好认识那边的一个护士长,如果需要,可以帮忙问问能不能尽快安排。”
张晨风心中一喜,这真是雪中送炭!“太谢谢你了宋峰!帮大忙了!先不用麻烦阿姨联系,等我这边说服了老人,可能需要你帮忙问问预约流程什么的。”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宋峰一口答应。
挂了电话,张晨风更有底了。他听到父母在卧室里低声说话,似乎有争论,也有叹息。他耐心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父母开门出来了。张建国的脸色凝重,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决断。李娟跟在他身后,眼圈有点红,冲张晨风微微点了点头。
张建国走到客厅,坐在爷爷旁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爸,跟您说个事儿。我们单位啊,今年效益不错,搞福利,给职工家属发了免费的全身体检卡,好几千块钱呢!涵盖项目特别全,什么ct、b超、肠胃镜都有!下周五就截止了,不用就太浪费了!”
爷爷正在听收音机,闻言皱起眉:“又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我身体好着呢,不去!那地方折腾人!你们谁爱去谁去。” 韩娟赶紧上前帮腔:“爸,这卡是指定的,只能您这个年纪的用,我们想去还去不了呢!好几千块呢,白白浪费了多可惜!就当是去休息一天,检查一下,我们也放心不是?”
“不去不去!”爷爷很固执,“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自己清楚!没病没灾的去遭那份罪干啥?”
张晨风走过去,蹲在爷爷腿边,仰着头,用上了撒娇和恳求的语气:“爷爷~您就去嘛~我都跟同学吹牛了,说我爷爷要去享受高级体检了。您要是不去,我多没面子啊。而且,检查一下,健健康康的,才能一直看着我考大学,娶媳妇,给您生重孙子呀!”
这话戳中了爷爷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看着孙子期待的眼神,又听到“浪费几千块”和“重孙子”,脸上的坚决松动了一些。他叹了口气:“你们啊……就是瞎花钱……那地方……”
“爸,”张建国趁热打铁,语气加重了些,“这不是花钱,这是单位的福利,是白得的!而且风娃说得对,检查了没事,大家心安。您就当是为了我们,去一趟,行不行?不然我这心里老是惦记着这事,上班也不安稳。”
软硬兼施,连哄带骗,再加上亲情攻势和“浪费钱”的反向刺激,爷爷沉默了很久,最终极其勉强地、带着点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怕了你们了!去就去!真是的,净瞎折腾……”
第一步,成功了!张晨风和父母交换了一个如释重负又更加紧张的眼神。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接下来的一周,张晨风在学校尽量保持着正常的状态,但心思难免牵挂着家里。他私下又找宋峰详细了解了肠镜检查前的清肠准备等注意事项,悄悄告诉了妈妈,让她提前准备些易消化的食物。
郭晓雯敏锐地发现他有时会走神:“张晨风,你没事吧?感觉你这几天好像有心事。”
张晨风勉强笑笑:“没事,就是家里有点事。”
苏晚晴在一次图书馆偶遇时,也难得地主动问了一句:“你需要的那份关于消化系统的科普资料,我帮你找到了,放在管理员那里了。是家里有人需要吗?”她的观察力总是那么细致。
张晨风心中微暖:“谢谢,非常需要。” 李壮还是大大咧咧,拉着张晨风想讨论NbA季后赛,被宋峰悄悄拽走了:“晨风最近家里有事,你别烦他。” 张晨风感激地看了宋峰一眼,这种朋友间的默契和支持,让他倍感温暖。
周五终于到了。张建国请了假,一大早就陪着爷爷去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张晨风坚持要去,也请了假。韩娟在家坐立不安,之后也自己跑去了医院。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冰冷。爷爷一路上都在嘟囔,显得很紧张。张建国忙前忙后,办理手续,缴费。
做肠镜前,爷爷需要换衣服,喝下大量的清肠药水,过程很不舒服。张晨风看着爷爷难受的样子,心里像刀割一样,但他只能默默陪着,给爷爷打气:“爷爷,马上就好了,坚持一下。”
进入检查室前,爷爷躺在移动病床上,紧紧抓着张建国的手,眼神里透出老人特有的脆弱和恐惧:“建国……没事吧?” “没事爸,就是睡一觉,检查一下就好。”
张建国用力握着父亲的手,声音有些发颤。 张晨风看着爷爷被推进去,那扇门关上,感觉心跳都快停止了。他和父亲坐在走廊冰凉的塑料椅上,时间一分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检查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脸色严肃。张建国和张晨风立刻迎了上去。 “医生,怎么样?”张建国的声音紧张得发干。
医生摘下口罩,看了看他们,沉声说:“检查做完了,发现直肠靠近乙状结肠的地方有一个肿块,表面不好,菜花样的,质脆易出血。高度怀疑是恶性肿瘤,也就是癌。具体性质和分期需要等病理活检结果,大概要三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癌”这个字真真切切从医生嘴里说出来时,张建国还是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晨风及时扶住了父亲,他自己的心也像被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但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之下,是一股更加坚定的信念:发现了!终于发现了!还不是最晚的时候!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问:“医生,请问……请问发现得算早吗?现在……现在能治吗?”
医生看了看这个异常镇定的少年,语气缓和了一些:“从镜下看,肿块不算特别大,没有造成完全梗阻,但具体侵犯深度和有无转移,需要等病理和后续的ct检查。
不过,比起很多便血一两年才来查的病人,你们家还算比较及时的。早发现,早治疗,机会肯定大很多。” 这句话,像黑暗中的一道光,瞬间照亮了张建国几乎绝望的心。
他猛地抓住医生的手,语无伦次:“谢谢医生!谢谢!有机会就好!有机会就好!我们治!花多少钱我们都治!”
爷爷被推了出来,还处于麻醉苏醒期,脸色苍白。张晨风看着爷爷昏睡的脸,泪水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但这是混杂着悲痛、后怕和一丝希望的泪水。 “爸,”他扶着几乎虚脱的父亲,声音坚定,“别怕,我们发现得早。爷爷一定会好的!我们一定能治好他!”
回家的路上,气氛沉重得能拧出水来。爷爷醒来后,似乎从儿子和孙子的表情里察觉到了什么,变得异常沉默。
晚上,韩娟得知结果后,躲进厨房偷偷抹眼泪。张晨风走过去,抱住妈妈:“妈,别哭。这是好消息,我们发现得早,是不幸中的万幸。接下来,就是怎么治的问题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没有过不去的坎。”
韩娟看着儿子远超年龄的成熟和镇定,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用力点了点头。
三天后,病理结果证实了医生的判断:直肠腺癌。分期需要进一步检查,但无疑,一场硬仗已经摆在了全家面前。
张晨风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但他已经成功地将历史扳离了最糟糕的轨道,为爷爷,也为这个家,抢回了最宝贵的——时间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