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把手机往白大褂兜里塞时,指尖被充电线绊了一下,差点把刚配好的药包碰洒。窗外的老槐树影晃在诊桌上,把“葆仁堂诊室”的木牌照得半明半暗,像他此刻的心情——既盼着手机响,又怕响起来是棘手的急症。
“小砚子,发啥愣?”张奶奶拎着篮子进门,往桌上放了把新摘的薄荷,“我那孙子说你总熬夜看医书,这薄荷泡水能醒神,比你娘煮的艾草茶爽口。”
陈砚之赶紧扶她坐下,诊桌上的搪瓷盘里摆着刚消毒的银针,针尖在晨光里闪着亮。“奶奶今儿哪儿不舒服?”他拿起脉枕,手指刚搭上她的手腕,手机突然“叮咚”响了。
是林薇发来的微信,配着张照片:县中医院的诊室窗外,梧桐树抽出了新叶,阳光透过叶隙洒在诊床上,像铺了层金粉。文字写着:“刚看完第一个病人,是个老农,腿疼得直咧嘴,扎了‘环跳’穴,他说酸得想跺脚——你那边薄荷长疯了没?我诊室的薄荷盆栽总黄叶。”
陈砚之笑着回:“张奶奶刚送了把新鲜的,比你那盆栽壮实。等会儿让去县城送药的王师傅捎点,你插瓶里能活。对了,我昨儿给刘大爷扎‘阳陵泉’,他居然能自己拄拐走了,比吃钙片管用。”
张奶奶凑过来看手机屏幕,眯着眼睛笑:“是小林姑娘吧?听你娘说她在县医院当大夫了,真出息。我这老胳膊老腿,哪天进城了,也去让她给扎扎,看看俩孩子谁的手艺更地道。”
“您这是为难我们,”陈砚之拿起银针在火上燎了燎,“林薇扎针比我细,我爷说她那手法能绣花。”他找准张奶奶的“足三里”穴轻轻刺入,“您试试抬抬脚后跟?”
张奶奶试着动了动,惊喜道:“哎?不沉了!前儿走两步就得歇,这会子竟能使劲了!”
正说着,诊室门被撞开,村西的二柱子抱着个孩子冲进来,脸涨得通红:“砚哥!快救救我侄女!她从早上就吐,吃啥吐啥,现在连水都喝不进!”
陈砚之心里一紧,赶紧让二柱子把孩子放诊床上。小姑娘脸白得像纸,嘴唇干得起了皮,闭着眼睛哼哼。“啥时候开始吐的?”他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不发烧,“昨天吃啥了?”
“就吃了俩凉粽子,”二柱子急得直搓手,“她娘说天热,从井里捞出来就给孩子吃了,夜里就开始吐,村里医生说是中暑,灌了藿香正气水也不管用。”
陈砚之翻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又按了按她的肚子:“是寒积,粽子凉性大,堵在胃里了。”他从药箱里拿出三棱针,“得放放血,扎‘四缝’穴,把积气排出来。”
二柱子吓得脸都白了:“放血?孩子这么小,受得了不?”
“就挑破点皮,比打针轻,”陈砚之拿起棉球消毒,“你按住她的手,别让她动。”他动作麻利地在孩子手指缝里扎了几下,挤出几滴淡黄色的黏液,“你看这积气,不排出来咋能不吐?”
刚处理完,手机又响了,是林薇发来的语音,背景里能听见医院走廊的广播声:“刚收了个中风后遗症的病人,右边身子动不了,我打算用‘醒脑开窍’针法试试。实习生笨手笨脚的,递针都能掉地上——你那边忙不?王师傅说捎薄荷的事不用急,我刚让护士去菜市场买了把。”
陈砚之点开语音,故意把手机凑近孩子耳朵。小姑娘本来还哼哼,听见林薇的声音,忽然睁开眼,小声问:“是扎针不疼的姐姐吗?上次我娘带我去镇上,她给我扎过手指头。”
“可不是嘛,”陈砚之笑着回语音,“你侄女还记得你呢,说你扎针比棉花还轻。我刚给她放了‘四缝’的积气,现在不吐了,正盯着薄荷看呢。”
县中医院的诊室里,林薇刚给中风病人扎完针。老爷子右边的手指居然微微动了动,家属激动得直掉眼泪:“林医生,真能动了!在市医院躺了俩月,手指头都没抬过!”
“这才刚开始,”林薇慢慢捻着针尾,“明天加个‘合谷’透‘劳宫’,坚持下来,说不定能自己端碗吃饭。”她抬头对旁边的实习生说,“记着,中风病人得‘针药并用’,我开的那副‘补阳还五汤’,得用黄酒煎,比白水熬的劲儿足。”
矮个女生在笔记本上飞快写着:“林老师,为啥非要用黄酒?”
“黄酒能活血,”林薇收起针,“就像陈砚之给竹鼠喂艾草籽,得拌着玉米粉才肯吃——药也得找个‘引子’,才能往病灶里钻。”她拿起手机,见陈砚之发了张照片:小姑娘正举着薄荷叶闻,嘴角沾着点米汤,眼睛亮得像星星。
她笑着回:“让王师傅把薄荷直接送你诊室,我这盆栽刚活过来,别被我养死了。对了,我下午要去参加全县的中医研讨会,得讲‘针灸治偏瘫’,你有啥经验不?”
陈砚之的消息秒回:“就说你给老爷子扎‘三阴交’时,捻针得像揉面团,慢了气过不去,快了病人疼。我爷说的‘稳、准、柔’,你比我做得好。”
林薇看着屏幕,忽然觉得手里的银针都带了点暖意。研讨会开始前,她特意把手机放在讲台边,屏幕朝着自己——就像陈砚之站在旁边,看她把那些从葆仁堂学来的道理,讲给更多人听。
傍晚的葆仁堂诊室,陈砚之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把张奶奶送的薄荷插进玻璃瓶里。手机“叮咚”响了,林薇发来段视频:研讨会的讲台上,她穿着白大褂,正指着ppt上的穴位图说话,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像裹了层金边。
他刚想回消息,二柱子拎着只老母鸡进来,红着脸说:“砚哥,这鸡给你补补,我侄女能吃饭了,刚才还说要吃你娘烙的薄荷饼。对了,我娘让我问问,小林医生啥时候回来?她说要跟你学学‘透天凉’手法,村里好多人夏天总喊头晕。”
陈砚之笑着接过鸡:“过阵子她休班就回来,到时候让她在院里开个小课堂,你娘想学啥,保准教会。”他看着玻璃瓶里的薄荷,忽然给林薇发了条语音:“我娘说,等你回来,用新摘的薄荷给你烙饼,比县城的甜点还香。”
手机那头很快传来林薇的笑声,混着医院走廊的脚步声:“那我得空出肚子来——刚散会,院长说要推广我的‘偏瘫针灸方案’,以后说不定能去你那诊室开诊呢。”
陈砚之看着窗外的晚霞,把手机贴在耳边,仿佛能听见她说话时,白大褂摩擦的窸窣声。诊室的灯亮了,把银针的影子投在墙上,像谁用墨笔画的经络图,一头连着葆仁堂的老槐树,一头系着县医院的梧桐树,中间牵着的,是手机两端永远亮着的针光。
他忽然明白,不管是在村里的诊室,还是县城的医院,他和林薇都在做同一件事——把那些藏在艾草香里的温暖,一针一线,缝进更多人的日子里。就像此刻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明明灭灭,却总朝着同一个方向,亮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