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刚把晾干的艾草收进竹筐，院外的雨就噼里啪啦砸下来，打在窗台的铁皮沿上，溅起一圈圈水花。他往灶房走，想把艾草塞进灶膛烘得再干些，手机在兜里震了震，是林薇发来的语音，背景里混着医院走廊的广播声：“我们科收了个老爷子，糖尿病足，脚趾头都发黑了，家属非要截肢，我瞅着还有救——你说用‘温针灸’试试行不？”
陈砚之靠在灶台边回语音，柴火在灶膛里噼啪响，把他的声音烘得暖乎乎的：“先看看下肢血运，摸足背动脉跳得有劲不。要是还有搏动，就别让截，温针灸‘足三里’‘阳陵泉’，再配着中药泡洗，我爷以前治过类似的，最后保住了俩脚趾头。”他顿了顿，听见雨声里混着敲门声，“先不说了，有人来瞧病，等下给你回。”
开门见是村东的李婶，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手里攥着块塑料布，包着些湿漉漉的草药。“砚之啊，你快瞅瞅这药，”李婶往屋里躲雨，把塑料布往桌上一放，“前儿你说我那风湿腿得用‘透骨草’，我让你叔去后山挖，他倒好，挖回来这堆玩意儿，我瞅着不像啊。”
陈砚之把草药倒在竹筛里，雨珠滚落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捡起一根闻了闻，又掐断茎秆看断面：“婶，这不是透骨草，是‘老鹳草’，治痢疾的。透骨草茎上有细毛，叶子边缘带锯齿，您记混啦。”他从药柜里拿出一包褐色的草药，“我这儿有晒好的，您拿去用，加生姜煮水熏腿，熏完别碰凉水。”
李婶接过药包，眼睛往灶房瞟：“你娘又蒸槐花糕了？闻着香味了。”陈砚之笑：“刚出锅，您带两块回去给娃吃。”李婶摆手：“不了不了，听说小林医生周末来，给她留着。”说着揣好药包，往雨里冲，“我让你叔再去挖，这次准没错！”
关上门，灶膛里的火快灭了，陈砚之添了两根柴，掏出手机给林薇发消息：【刚送走李婶，她把老鹳草当透骨草了，回头我画张图给你，省得你那边实习生认错。】附带一张随手画的草图，透骨草标着锯齿叶，老鹳草画了圆叶子。
林薇几乎秒回，是段视频，她举着手机在病房走廊走，镜头晃悠悠拍到窗外的雨：“你看这老爷子，刚测了足背动脉，跳得还挺有劲！家属非说‘网上查了要截肢’，跟他们吵半天，正好你这话给我壮胆了——等下就扎针，你说留针多久合适？”
陈砚之坐在灶门前，火光在脸上明明灭灭：“二十分钟就行，别太长，老爷子年纪大，怕晕针。对了，泡洗的方子我发你微信了，加两滴白酒，促进活血。”他想起什么，补充道，“别忘了针尾裹艾绒，温针灸就得靠这股热气往骨头里钻。”
刚放下手机，敲门声又响，这次是村西的二柱子，抱着个小男孩，孩子烧得脸蛋通红，趴在他肩上蔫蔫的。“砚之哥，壮壮从早上就发烧，喂了退烧药也不管用，”二柱子裤腿全湿了，头发滴着水，“你快给瞅瞅。”
陈砚之赶紧把孩子抱到诊床上，摸了摸额头，又翻开眼皮看：“别慌，我听听。”听诊器头在火上烤了烤，才按在孩子胸口，“肺里没事，像是积食烧。”他指尖在孩子手心、脚心搓了搓，又按了按肚子，“你给娃吃啥了？”
二柱子挠头：“昨儿他奶奶给吃了俩肉包子，还喝了瓶冰汽水……”陈砚之笑：“这不全堵着了嘛。”他取了三棱针，在孩子手指尖轻轻点了下，挤出几滴黑血，“放放积食就好了，回去熬点山楂水，别给吃油腻的。”
给孩子贴了片退热贴，二柱子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陈砚之收拾着针具，雨好像小了点，窗台的水流成了细线条。手机响了，是林薇的视频，她站在病房门口，白大褂袖子挽着，露出半截胳膊：“扎完了！老爷子说腿上热乎乎的，舒服多了！家属刚才还跟我道歉，说‘网上的话不能全信’。”她转了个身，镜头拍到病床上的老爷子，正笑着竖大拇指。
“那就好，”陈砚之靠在药柜上，窗外的雨打在梧桐叶上，沙沙响，“等他好点，教家属按‘三阴交’，辅助恢复。”他忽然闻到灶房飘来的香味，“我娘的槐花糕熟了，给你留了一大盘，周末来吃热乎的。”
林薇那边传来护士的叫声，她对着镜头挥挥手：“来了来了！我先忙，周末一定早到，带两盒医院食堂的绿豆糕，配着槐花糕吃！”视频断了，陈砚之看着屏幕上定格的她的笑脸，听见灶房他娘喊：“砚之，糕出锅了，快来端！”
他走进灶房，蒸汽扑面而来，混着槐花的甜香。他娘正把糕往盘子里摆，白胖胖的，上面撒着芝麻。“给小林留的那盘我单独放着了，”他娘笑着说，“刚才李婶来，我都没舍得给。”陈砚之拿起一块，咬了口，甜丝丝的，雨声好像更温柔了些。
下午雨停了，陈砚之去后山采透骨草，刚走到半山腰，手机响了，是林薇：“老爷子的孙子刚送来他以前的片子，你看这血管堵得厉害不？我对比了下，扎针的地方皮肤颜色都亮了点！”她发了两张片子的对比图，一张发黑，一张透着点粉。
陈砚之蹲在草丛里，手指划过屏幕：“有戏！继续扎，再加个‘解溪穴’，在脚踝那儿，促进血液循环。”他掐了根透骨草，举到镜头前，“你看，这才是真的，茎上有毛，记住了不？”
林薇在那头笑：“记住了！你举着草的样子，跟咱小时候在田埂上认野菜似的。对了，周末我带个新实习生，特腼腆，你多担待点。”陈砚之应着，看着透骨草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了闪，像林薇笑起来的眼睛。
傍晚他坐在诊室整理药柜，把透骨草和老鹳草分开摆，贴上标签。手机又响，林薇发来张照片，是她和实习生的合影，背景是医院门口的晚霞，两人手里都举着块槐花糕——想必是她从食堂买的。配文：“实习生说‘原来槐花糕是这味啊，比课本好闻’。”
陈砚之回了张自己的照片，背景是诊室的药柜，他手里举着刚包好的透骨草：“给你带的药，周末别忘了拿。”想了想，又补了句，“灶上温着粥，等你来一起吃。”
窗外的月亮慢慢爬上来，照在窗台的药包上，透骨草的清香混着槐花糕的甜，在晚风里打着转，好像在数着日子，等着周末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