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把那盆冒芽的薄荷挪到窗台时,手机在兜里震了震。他擦了擦手上的泥,掏出来一看,是林薇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医院走廊的自动贩卖机前,她举着瓶冰镇薄荷汽水,嘴角沾着点泡沫,配文:“发现个好东西,等去你那儿,带几瓶冰镇的。”
他忍不住笑了,指尖在屏幕上敲:“村里冰箱冻了井水,比冰镇的还解渴。”刚发出去,爷在堂屋喊:“砚之,张屠户刚打电话,说明早七点送猪粪来,让你去村口接他。”
“知道了!”陈砚之把手机揣回兜,走到堂屋时,爷正对着油灯看那本翻卷了角的《草药图谱》,昏黄的光在纸页上跳动。“明儿让王强来帮忙卸粪不?”他给爷倒了杯温水。
爷推了推老花镜,指着图谱上的薄荷插画:“不用,他媳妇刚生了娃,让他在家照看。我跟张屠户搭把手就行,你专心看你的苗。”他顿了顿,用手指点了点纸页,“这薄荷得掐尖,长到五寸高就掐,不然光蹿个子不发枝。”
“嗯,林薇也说,她科室那盆薄荷,护士小妹总爱掐尖泡茶。”陈砚之想起视频里林薇白大褂口袋露出来的薄荷枝,“她说城里卖的薄荷茶,都是烘干的老枝,哪有咱这现掐的鲜灵。”
爷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沟:“那丫头懂行。明儿我去鸡棚捡点鸡粪,混着猪粪发酵,比化肥养得旺。”他合上图谱,“对了,下周末林丫头来,让你李婶过来帮忙做饭,她那道薄荷拌豆腐,可是咱村的一绝。”
“不用麻烦李婶了吧……”陈砚之摸了摸耳根,有点发烫。
“咋叫麻烦?”爷站起身往灶房走,“去年你发烧,李婶守了半宿,现在人家来做客,咱不得拿出诚意?”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爷的声音混着火星子飘出来,“我刚跟你李叔通电话,他说要去河里撒网,捞几条鲫鱼,给林丫头做个奶白鱼汤。”
陈砚之没再反驳,走到窗台边瞅那盆薄荷。嫩芽顶着层细毛,像刚出生的小猫崽,怯生生地往有光的地方探。他想起林薇视频里说的“育苗膜”,转身去找王强借的那卷蓝色薄膜,小心翼翼地铺在育苗盆上,用竹片压出个小拱棚——这样夜里就不怕下霜了。
第二天一早,陈砚之六点就往村口走。晨露打湿了裤脚,路边的狗尾草沾着水珠,碰一下就簌簌往下掉。远远看见张屠户的三轮车“突突”地来,车斗里装着个密封的大铁桶,桶缝里飘出股酸溜溜的味。
“陈大夫,早啊!”张屠户跳下车,拍了拍铁桶,“这可是我攒了仨月的好东西,腐熟透了,一点不烧苗。”他往薄荷地方向瞅,“你爷说要混鸡粪?我家那只老母鸡,天天下蛋,鸡粪攒了半筐,给你捎来了。”
两人推着车往地里走,张屠户的胶鞋踩在泥路上,发出咕叽咕叽的响。“昨儿王强跟我说,你要给城里姑娘种薄荷?”他咧着嘴笑,“那丫头我见过照片,上次你爷拿给李婶看,白净得像刚剥壳的鸡蛋。”
陈砚之没接话,弯腰拨开路边的野菊,露出藏在底下的薄荷苗床——王强前儿用旋耕机整的地,土块碎得像筛过一样。“就往这撒?”张屠户放下铁桶,从车斗里拎出把木锨。
“嗯,先撒一层,再盖三寸土。”陈砚之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爷说混点草木灰更好,我去灶房扒点。”
等他抱着草木灰回来,张屠户正蹲在苗床边抽烟,烟卷叼在嘴角,含糊地说:“我家小子在城里打工,处了个对象,每次回来都跟搬杂货铺似的,化妆品香水塞了半箱子。”他弹了弹烟灰,“你说咱这土法子种的薄荷,林丫头能瞧上不?”
“她不是那样的人。”陈砚之把草木灰撒在猪粪上,“上次视频,她还问我能不能学种薄荷,说回去要在科室窗台摆几盆。”
“那就好,那就好。”张屠户站起身,抡起木锨把粪和灰拌匀,“咱庄稼人,实在。她要是真对你上心,不会嫌咱这土坷垃埋汰。”
两人正忙得满头汗,李婶挎着个竹篮从地头过,篮子里是刚蒸的玉米饼。“歇会儿,垫垫肚子!”她把饼往田埂上一放,眼睛往苗床瞟,“这粪拌得匀实,一看就是张屠户的手艺。”
张屠户嘿嘿笑:“李婶您这鼻子比狗还灵,闻着味儿来的?”
“去你的!”李婶笑骂着拍了他一下,转头对陈砚之,“我刚去鸡棚看了,你爷正捡鸡粪呢,说要给薄荷苗做‘小灶’。对了,下周末林丫头来,想吃啥?我好提前准备。”
“她……”陈砚之咬了口玉米饼,玉米面的甜混着豆面的香,“她上次说,没吃过刚从地里摘的黄瓜,说城里超市卖的,都泡过药水。”
“那还不简单!”李婶拍着大腿,“我家菜畦里种的秋黄瓜,顶花带刺的,到时候摘一筐,让她带回去!”她往远处看了看,“对了,让你爷给林丫头编个竹篮,装黄瓜用,比塑料袋好看多了。”
正说着,陈砚之的手机响了,是林薇。他走到田埂边接起来,听见她那边有键盘敲击声,应该是在办公室。“陈医生,我刚跟护士长请了假,下周六早上八点的车,大概十一点到村口。”她的声音带着点雀跃,“我买了两盒巧克力,给村里的小孩分着吃。”
“不用买东西,孩子们不爱吃那甜腻的。”陈砚之看着苗床上被风吹起的薄膜,“李婶说给你摘秋黄瓜,顶花带刺的。”
“那太好了!”林薇的声音亮了八度,“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挂在藤上的黄瓜呢。对了,我查了资料,薄荷掐尖后要施薄肥,我带了包缓释肥,应该比你们的粪肥干净点……”
“干净啥呀。”陈砚之忍不住笑,“粪肥养出来的才叫香,你到时候掐片叶子闻闻就知道了。”
挂了电话,张屠户正和李婶对着他笑。“聊啥呢,脸都红了?”李婶打趣道。
“说黄瓜呢。”陈砚之低头扒拉着土,突然发现薄膜下的嫩芽又长高了点,顶端泛着点紫,像林薇白大褂上别着的钢笔帽。
“这苗长得快,等林丫头来,正好能掐尖泡茶。”张屠户把最后一锨粪撒完,拍了拍手,“走了,还得去镇上送肉,晚了王老板该催了。”
李婶收拾着竹篮:“我也回去了,得把那床新做的蓝布被罩晒了,给林丫头铺客房。”
人都走了,地里只剩陈砚之一个。他蹲在苗床边,轻轻揭开薄膜一角,嫩芽上的细毛沾着水珠,在太阳底下闪着光。风一吹,旁边的玉米叶沙沙响,像是在说悄悄话。
他掏出手机,给林薇发了张薄荷芽的照片,配文:“下周六,等你来掐尖。”
没一会儿,手机震了震,林薇回了个笑脸,后面跟着句:“带了白大褂,干活方便。”
陈砚之看着屏幕,突然觉得这薄荷苗真争气,像知道有客人要来似的,铆着劲往上长。他摸了摸口袋里爷给的薄荷种子,还有半包没撒,想着等林薇来了,让她亲手撒进土里——这样长出的薄荷,该更有劲儿吧。
远处传来爷喊他回家吃饭的声音,陈砚之把薄膜重新压好,拍了拍手上的土。阳光穿过玉米叶,在苗床上投下碎金似的光斑,那些嫩芽在光里轻轻晃,像一群等着见客人的小孩,急巴巴地盼着日子快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