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木门刚推开条缝,就飘进股煎糊的药味。陈砚之正蹲在药炉前翻捡焦黑的药渣,林薇举着把竹制药杵,在石臼里“咚咚”捣着苍术,听见动静抬头,见是个穿校服的姑娘,怀里抱着本习题册,脸憋得通红。
“医生,”姑娘把习题册往柜台上一放,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我这阵子总失眠,上课老走神,妈说让我来看看。”
林薇赶紧放下药杵,石臼里的苍术粉末扬起来,沾在她鼻尖,像颗小小的灰珍珠。“坐,”她往藤椅上指,“先喝点薄荷水,顺顺气。”转身倒水时,手腕的银铃铛“叮铃铃”响,惊得姑娘攥紧了习题册。
陈砚之把焦药渣倒进竹筐,拍了拍手上的灰:“多久了?躺下能睡着不?”
“快半个月了,”姑娘抠着习题册的边角,纸页被捻得起了毛,“躺下脑子就跟放电影似的,越想睡越精神,早上起来头还晕乎乎的。”
爷从里屋出来,手里转着两颗核桃,目光落在姑娘眼下的青黑上:“是不是快期中考试了?压力大?”
姑娘猛点头,眼眶红了:“我妈天天说‘考不上重点高中就完了’,我晚上做梦都梦见答题卡没填完。”
陈砚之摸出脉枕:“伸手我看看。”指尖搭在姑娘腕上,片刻后抬头,“脉细数,是心肾不交。别担心,不是啥大病,调调就好。”他冲林薇使眼色,“去把爷泡的合欢花茶拿来,让她先喝着。”
“哎。”林薇转身去取茶,心里却犯嘀咕——上次给高三学生开的安神方,加了龙骨牡蛎,这姑娘看着胆小,会不会嫌药苦?
爷在旁边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慢悠悠开口:“砚之,方子别用猛药,加点远志、茯神就行,再配上酸枣仁,既能安神,又不影响白天上课。”他转向姑娘,“丫头,晚上睡前别刷题了,让你妈给你煮碗小米粥,放两颗红枣,比啥安眠药都管用。”
姑娘捧着合欢花茶,小口抿着:“真的能好吗?我同桌说她失眠喝了半年药都没用。”
“她那是没找对法子,”陈砚之已经写好方子,字迹清秀,“你这是压力憋出来的,药调着,心放宽点,保准下周就能睡踏实。”他在方子末尾加了行小字,“每日晨跑半小时,微微出汗即可。”
“跑步?”姑娘皱起眉,“我哪有时间啊,作业都写不完。”
林薇笑着把药包好:“就半小时,跑起来脑子放空,比闷在屋里刷题管用。我高中时也这样,跑跑步回来,思路都清楚了。”她往姑娘兜里塞了颗酸枣仁糖,“这个含着,酸酸甜甜的,能安神。”
姑娘走后,林薇看着石臼里的苍术粉,突然笑了:“刚才我还怕方子太猛,没想到爷早就想到了。”
“爷这叫对症下药,”陈砚之往药炉里添了块炭,“不同的人,哪怕病一样,方子也得变。就像这苍术,治老人的风湿得炒过,治小孩的积食就得生用,不能一刀切。”
爷在旁边接话:“你们俩记住,看病就像种药,得看天看地看苗情。这丫头是心病,药是引子,真正管用的是让她松快下来。”他指着后院的药圃,“你看那畦薄荷,去年种密了,长得歪歪扭扭,今年疏了疏,棵棵都精神。人也一样,弦绷太紧,就得松松。”
正说着,门帘又响了,进来个扛着锄头的大叔,裤腿沾着泥,老远就喊:“小陈医生,给我拿瓶红花油,早上给菜浇水,崴着脚了!”
“李大叔,”林薇赶紧迎上去,“快坐下,我看看。”她蹲下按住大叔的脚踝,轻轻一转,大叔“哎哟”一声,额角冒了汗。“肿得厉害,得先冷敷,再用药油揉。”
陈砚之已经取来冰袋,裹着毛巾往大叔脚踝上放:“先敷十分钟,我去配点外敷的药。”他往药柜走,“爷,用桃仁、红花、乳香各五钱,行不?”
“再加两钱没药,”爷在藤椅上晃着,“活血化瘀的劲儿更足。记得用黄酒调,比用水效果好。”
林薇蹲在旁边陪大叔说话,听他讲今早菜圃的趣事,银铃铛时不时“叮铃铃”响两声,倒把大叔的疼劲儿冲淡了些。“您这菜长得真好,”她笑着说,“上次张奶奶还说,您种的黄瓜比菜市场的甜。”
“那是,”大叔得意地扬下巴,“我给菜施肥都用草木灰,不上化肥,吃着放心。”他看着陈砚之配药,突然笑了,“你们俩这葆仁堂,比大医院热闹。上次我去医院,医生三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哪像你们,还跟我唠唠菜价。”
陈砚之把调好的药膏敷在大叔脚踝上,用纱布缠好:“这药膏得敷两小时,拆了再抹红花油,记得别使劲揉,轻轻搓到发热就行。”他往大叔手里塞了包药渣,“这个别扔,晚上回家煮水泡泡脚,内外一起治。”
大叔走后,日头爬到了头顶。林薇去厨房热饭,爷和陈砚之坐在门口下棋,棋子落在木盘上,发出“啪嗒”的响,混着药圃里的虫鸣,像支悠闲的小曲。
“爷,您这马走得不对,”陈砚之笑着指棋盘,“别以为我没看见,偷偷挪了半格。”
“臭小子,”爷用棋子敲了敲他的手背,“当年你太爷爷跟我下棋,悔棋比这厉害多了。下棋跟看病一样,得活泛点,不能认死理。”他落了颗子,“将!”
陈砚之看着棋盘,无奈地笑了:“又输了。”
“输了才好,”爷收起棋子,“知道哪错了,下次才能赢。你们俩坐诊也一样,这次治好了,下次遇见类似的,就能更顺溜。”
林薇端着饭菜出来,喊他们吃饭,见爷正指着棋盘给陈砚之讲棋路,阳光落在两人的白发和黑发上,像幅温乎乎的画。她突然觉得,这葆仁堂的日子,就像石臼里被杵敲出的药粉,看似重复,实则每天都在沉淀新的滋味——有爷的提点,有陈砚之的默契,还有来往病人的烟火气,混在一起,成了最踏实的新日子。
下午抓药的间隙,林薇帮着陈砚之把晒干的艾草捆成束,爷坐在旁边,慢悠悠地用麻绳捆着,嘴里哼着年轻时的小调。“等过了秋收,”爷突然说,“咱把后院的篱笆再修修,多种点紫苏和薄荷,冬天就能多备点鲜药。”
“好啊,”林薇笑着说,“我还想种点金银花,夏天开花好看,还能泡茶。”
陈砚之往她手里塞了根艾草:“再种点蒲公英,治疮痈的好东西,比买的新鲜。”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药杵还在石臼里立着,苍术的香味混着饭菜香,在屋里慢慢荡。林薇知道,这葆仁堂的故事,还长着呢——有医,有药,有陪伴,还有敲不完的药杵声,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敲出最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