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星的别院位于杭州城西,闹中取静,白墙黛瓦,看似寻常富家宅邸,入门后却别有洞天。
曲径通幽,移步换景,一草一木、一石一水的布置皆独具匠心,透露出主人不凡的品味和心性。
清漓与唐婉茹被引至一处临水的小轩。轩内陈设雅致,焚着淡淡的檀香,令人心静。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一道清隽的身影出现在轩门口。来人一身月白长衫,面容俊雅,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正是此间主人钱三星。
他目光扫过室内,最终落在清漓身上,拱手一礼,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熟稔:
“镇国郡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清漓起身还礼,唇角微扬,目光却似不经意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语气同样带着几分客套的关切:“劳钱公子挂心,我一切都好。倒是钱公子看着,比在京师时似乎清减了些,可是江南水土不如京师养人?”
两人这看似寻常的寒暄,却暗藏机锋,彼此都在试探对方的状态和底细。
一旁的唐婉茹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惊奇,忍不住插嘴道:“二师兄!漓姐姐!你们……你们原来认识啊?漓姐姐,你都没跟我说过你认识二师兄呀!”她语气里带着点被隐瞒的小小不满。
清漓但笑不语,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啜饮。
钱三星倒是乐意为自己这位心思单纯的小师妹解惑,笑着解释道:“师妹莫怪。当年我在京师时,曾有幸在苏太傅座下聆听教诲,算是苏大人半个学生。苏太傅府上宴饮时,曾有幸见过镇国郡主几面,故而相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相识的缘由,又点明了只是“几面之缘”,关系浅淡。
唐婉茹恍然,拍了拍胸口:“原来是这样!害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却故意瞒着我,说不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嗯……交情呢!”她及时把到了嘴边的“奸情”两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稍微文雅点的词,但意思大家都懂。
清漓与钱三星闻言,脸上同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黑线。
(清漓内心:谁要跟这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有奸情?嫌自己命太长吗?)
(钱三星内心:我不要命了?敢去招惹这位南疆来的煞星?她拆人台的本事可比她弹琴厉害多了。)
当然,这等吐槽,两人是绝不会当着对方和唐婉茹的面说出来的。
唐婉茹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了,她凑到钱三星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抱怨道:“二师兄,你是不知道,自从你回杭城以后,青城山(裕庆长公主隐居处)都变得好生无聊!大师姐整天就知道练剑,三师兄四师兄神龙见首不见尾,五师兄闷葫芦一个,小六……哼,就知道气我!你怎么也不回山看看我们呀?”
钱三星对这位小师妹的跳脱早已习惯,温和地笑道:“山高路远,师兄俗务缠身。师妹能来杭城看师兄,师兄高兴还来不及。你看,这不是就见着了?”
“也是!”唐婉茹立刻被说服了,还挺起小胸膛,一脸“我最好”的表情,“也就是我这么热心肠的小师妹,还惦记着来看看你了。不是我说你啊二师兄,你这做人也不能太软弱了!”她话锋一转,开始数落起来,“你看你,辞官回家,居然连自己家的门都进不去,还得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这怎么可以呢?太不像话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挽起袖子,一副要打抱不平的架势:“这样!二师兄,你看哪天你父亲在家,我们一道上门去拜访一下!我跟他好好唠唠,这嫡母不让庶子回家可不行!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放心,有师妹我给你撑腰!”
钱三星听着小师妹这异想天开,却又充满关切的话语,心中哭笑不得,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容,从善如流地应道:“好,好,有劳师妹费心了。等改日,我看看父亲哪天得空在家,一定请师妹上门,为我‘主持公道’。”
然后,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指着轩外的一片空地道:“对了,师妹,为兄正打算在这房外面种几棵桃树,只是这位置一直拿不定主意。师妹于星象风水一道颇有心得,可否劳烦师妹帮为兄看看,种在何处最为适宜?”
唐婉茹一听来了自己擅长的“专业活”,立刻把打上门去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站起身:“这个我在行!二师兄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看看!”
当即就让候在轩外的下人带路,风风火火地勘察地形去了。
目送唐婉茹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深处,轩内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
钱三星脸上那温和无害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事的精明与疏离。
他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眸看向清漓,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镇国郡主今日大驾光临寒舍,恐怕不是为了陪我这天真烂漫的小师妹话家常吧?是为了……齐王府那位失踪的庶女之事?”
清漓心中微凛,暗道此人果然消息灵通。
于是,她也不绕圈子,放下茶杯,坦然承认:“钱公子果真料事如神。本郡主今日前来,确实有意与钱公子做笔交易。”
“哦?”钱三星挑眉,露出颇感兴趣的神色,“交易?郡主是想从钱某这里,买些‘情报’?”
“正是。”
“那不知郡主,打算出什么价钱?”钱三星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郡主当知,钱某这里的情报,可不便宜。尤其是……涉及藩王、封疆大吏这等敏感人物的。”
清漓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缓缓说道:“听闻钱公子名下,有一处极负盛名的‘春风楼’,过几日将举办一场拍卖会,奇珍异宝,应有尽有?”
钱三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没想到郡主远在南疆,竟也对杭城这点微末生意有所耳闻?实在是令钱某……受宠若惊。”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真惊还是假惊。
“本郡主可以,”清漓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在春风楼的拍卖会上,为钱公子‘点天灯’。”
“点天灯”三字一出,钱三星脸上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瞳孔微微收缩。
所谓“点天灯”,乃是拍卖行里一种极其豪横的竞价方式。一旦点了天灯,就意味着无论其他竞拍者出价多高,点灯者都会自动加价,直到最终拍下所有拍品,或者……灯灭人亡(即财力耗尽)。这不仅是财力的终极象征,更是一种势在必得的霸气宣言。清漓以此作为交换条件,其分量之重,可见一斑。
钱三星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然郑重了许多:“郡主果然……财大气粗,魄力惊人。既然如此,钱某若再推脱,便是不识抬举了。不知郡主,想从钱某这里知道些什么?”
清漓直接抛出第一个问题:“齐王司徒星睿,与那位失踪的庶女司徒清燕,平日感情如何?”
“感情?”钱三星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郡主可知,齐王府内,共有正妃一人,侧妃四人,侍妾少说八人,至于没有名分的通房丫头,更是数不胜数。除了正妃所出的嫡子嫡女三人尚能得他几分关注外,其余庶出的子女,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有十六七个。郡主口中的这位司徒清燕……呵,若她不是哪位得宠侧妃所出,恐怕齐王连她今年几岁、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吧。”
清漓越听,脸色越是阴沉。该死的种马!不知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
钱三星瞥了一眼清漓的神色,话锋一转:“不过,钱某猜想,郡主最想知道的,恐怕不是齐王父女感情这种表面文章。”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极其肯定:“钱某可以很明确地告诉郡主,设局陷害林巡抚一家,意图用这桩丑闻掩盖盐税案的幕后主使,并非齐王。”
清漓眉眼猛地一跳,心脏也随之一紧:“钱公子何出此言?”
钱三星端起茶杯,悠然道:“齐王此人,志大才疏,空有野心,却无与之匹配的智慧与魄力。若无人从旁怂恿策划,他断然想不出,也执行不了如此环环相扣、狠辣周密的毒计。所以,充其量,他只是一个被推上前台的‘执行者’,绝非这幕后那只真正运筹帷幄的‘黑手’。”
清漓追问道:“听钱公子这笃定的口吻,莫非……知道那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谁?”
钱三星放下茶杯,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属于商人的、精明的笑容,他看着清漓,慢悠悠地说道:
“郡主,这个问题……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