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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鬼竹马烂青梅 > 第233章 母子起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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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定北踉跄着踏进老屋的门槛,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铺满落叶的泥地里。清冷银辉泻在院落中,也无情地刺入他空洞的眼眸。

蓝草那最后回眸的眼神,清亮如旧,却陌生如冰,在他脑中反复灼烧、冻结,每一次循环都让胸腔里那根无形的弦绷得更紧,勒得他喘不过气。当年枇杷树下那句“定不负你”的誓言,此刻竟化作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痛得他几乎蜷缩起来。

堂屋昏黄的灯光从门里渗出来,混合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父亲抽的烟草气息。他正费力地挪动一张沉重的旧方桌,瘦削略带佝偻的背影在墙上投下巨大而摇晃的阴影。桌腿刮擦着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一下,又一下,仿佛老屋沉闷的喘息。

“一个没人要的孤儿!还是个死丫头片子!有什么金贵的?一出生爹娘就不要!跟着个捡破烂的单身汉,能有什么好种?从小定的亲,就克死了她那没福气的短命鬼男人!哼,亏得咱家没沾上这晦气!要不然,我家定北,怕是坟头草都老高了!一个八字不干净的死妮子,还想来霍霍我们家?呸!做她的春秋大梦去!”

母亲王凤英那尖利刻薄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猛地穿透了贺定北耳膜。她端坐在堂屋中央那把唯一的红漆木凳上,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四溅。她面前揉着一团湿黏的面,动作凶狠,仿佛要把所有愤恨都揉进那团面里,案板随着她的力道砰砰作响,像沉闷的鼓点敲在人心上。

贺定北脑子里“嗡”的一声,蓝草那双沉静如湖水的眼睛瞬间被母亲这淬毒的咒骂搅得粉碎。一股冰冷的怒火,带着血腥的铁锈味,猛地从脚底直冲头顶。

“妈!”他一步跨进堂屋,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身体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抖,“你嘴上积点德!蓝草和我们家早就退亲了,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何必这么刻薄!人家现在的翰林农庄搞得风生水起,红火得很!我和她……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王凤英猛地转过头,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尖锐的光,像要把他钉死在原地。她“啪”地一声把湿面团狠狠摔在案板上,溅起几点面星子。

“呸!”她啐了一口,嘴角向下撇出极深的、刻薄恶毒的纹路,“风生水起?一个乡下的死丫头片子,泥腿子刨食的命!能跟你这正牌子大学生比?金凤凰落进草鸡窝,那还是草鸡!我看她啊,这辈子也就配在土坷垃里找个同样下贱泥腿子,凑合着过她那烂命!呸!就她那克夫的硬命,过不过得完还两说呢!谁沾上她谁倒血霉,祖宗八代都要跟着遭殃!”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贺定北的心脏,寒气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贺父停下了拖桌子的动作,抬起一张沟壑纵横、写满疲惫的脸,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一声沉重到窒息的叹息:“唉……少说两句吧……”这叹息微弱得如同秋虫最后的悲鸣,瞬间被王凤英更加高亢的怒骂碾得粉碎。

“少说?我凭什么少说?当年要不是我眼明心亮,早看出那死妮子是个丧门星,拼死拼活退了这门亲,你今天还能有命站在这儿跟我顶嘴?”王凤英猛地站起身,指着贺定北的鼻子,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掀翻屋顶,“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供你念书,图什么?就图你今天为了个扫把星来戳你老娘的心窝子?她那翰林农庄?呸!指不定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老天爷迟早收了她!”

“妈!我求你别再说了…!”贺定北猛地嘶吼出声,那声音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绝望咆哮,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瞬间压过了母亲所有的叫骂。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骤然降临,只有土墙上老挂钟的钟摆,还在兀自“咔嗒、咔嗒”地走着,一声声,敲在凝固的空气里,沉闷得让人心慌。

他身体晃了晃,仿佛被自己吼出的这句话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惨白如纸。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母亲那张因惊愕和余怒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冰珠砸在冻土上:“现在,是我配不上她!”

话音落地的瞬间,堂屋里静得可怕。窗棂缝隙透进来的雪光,冷冷地映照在墙角神龛旁那个早已褪色、边缘卷起的旧“囍”字上,那抹刺目的红,此刻显得如此荒诞而凄凉。

王凤英张着嘴,像一条突然离了水的鱼,难以置信地瞪着儿子,那眼神里有震惊,有被冒犯的暴怒,更有一丝猝不及防的茫然。

贺父佝偻的背似乎又塌陷了几分,他浑浊的老眼深深地看着儿子痛苦到扭曲的脸,又缓缓移向僵住的妻子,最终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布满老茧的手无措地在旧桌面上抹了抹,仿佛想擦掉什么看不见的污迹。

贺定北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跌撞着冲出堂屋,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撞在门框上,震得屋顶簌簌落下几缕陈年的灰尘。

屋外,雪花铺天盖地,清冷得没有一丝暖意。寒风带着河水的湿气拂过脸庞,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窒闷和灼痛。他跌跌撞撞,几乎是凭着本能,沿着那条被雪光照得发白、熟悉到骨子里的小路,奔向村东那条沉默流淌的小河。

河边那几棵虬枝盘曲的老柳树,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黑色剪影,矗立在无边的银辉里。

他背靠着粗糙冰凉的树干滑坐到雪地上,双手深深插进雪泥和枯草之中,泥土的微腥和草叶腐烂的气息钻入鼻腔。雪光下,河水泛着细碎的银光,无声地流向远方。母亲那淬毒的咒骂,如同千万只毒蜂,依旧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疯狂地蜇刺着他每一根神经。

“八字不干净!克夫命!”

“一个没人要的孤儿!捡垃圾的爹!”

“谁沾上谁倒霉!祖宗八代遭殃!”

这些字句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他的心上。然而,比这些更让他痛彻骨髓的,是蓝草最后那个眼神。那不是怨恨,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陌生。仿佛他贺定北,连同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在她生命里从未存在过。这种彻底的否定和放逐,比任何诅咒都更让他绝望。

他猛地闭上眼,黑暗中,另一个声音,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母亲恶毒的诅咒:

“姜成,贺定北,你看,这片荒坡,以后我们要种满葡萄和草莓,城里人稀罕这个……”

“我爸说,人活一口气,穷不怕,骨头不能软……”

“烂草,你好好念书,出去,替我去看看外面的天有多大……”

那是蓝草和姜成的声音,带着山泉般的清冽和泥土般的韧劲。记忆里,她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站在她家那间低矮破败的大门前,指着屋后那片贫瘠的荒坡,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父亲张二狗,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脊背永远挺得笔直的垃圾汉,拖着一辆烂板车,在垃圾堆里翻捡着塑料瓶和硬纸板,却从不肯接受别人一点施舍。贺定北记得自己考上大学那年,张二狗默默地塞给他一个旧手帕,里面是厚厚一沓皱巴巴的零钱,最大面额是五十,最小的是一块。

“烂草让给的,”张二狗只说了这一句,一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踮着脚转身就走了。那手帕包沉甸甸的,压得贺定北心头喘不过气。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母亲第一次指着蓝草的鼻子骂她“扫把星”?是父亲和母亲日复一日的骂闹和以死相逼!最终无奈地带着他,用那几包象征性的、带着侮辱意味的点心,在自己堂屋里爽快地吐出“退亲”两个字?他记得当时蓝草就站在桌子边,背对着他们,肩膀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张二狗的脸隐在村长旱烟的烟雾里,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他嘶哑地说了句:“知道了。欠条也打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他离开村子去上大学那天,蓝草没有来送。他站在村口的老枇杷树下等了很久,只等来一场冰冷的秋雨。他带着那块旧手帕包,带着蓝草眼中熄灭的星光,离开了故乡。

几年间,他像只鸵鸟,埋头在陌生的城市里,用繁忙的学业和短暂的工作麻痹自己,刻意屏蔽着家乡的一切消息,尤其是关于蓝草的消息。仿佛不去听,不去想,那些往事和愧疚就能被深埋。

直到这次过年,他苦口婆心的劝着父母回老家!村口那巨大的“翰林生态农庄”的招牌,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扇在他脸上。

崭新的柏油路,路两旁规划整齐、生机勃勃的采摘园,气派高大尚的恒温菌棚,钓鱼台游客接待中心……他像个误入的陌生人,在农庄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心绪复杂得如同乱麻。

然后,就在那片高大尚的恒温菌棚里,他猝然看到了她。

蓝草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穿着旧校服、眼神清澈的少女。她穿着一身利落的工装,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正弯着腰,专注地检查着温度,湿度。并小心的做着笔记!

当她感应到视线,抬起头来的那一瞥。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贺定北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咙干涩,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深藏心底的名字。蓝草!

然而,那双眼睛看过来了。那不再是记忆中倒映着星光的湖水,而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深潭。短暂的疑惑在她眼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纯粹的、对待陌生来客的礼貌所取代。她只是对他微微颔首,甚至没有一丝停顿,便重新低下头去,用手中的小本子,干脆利落地记下一串串相关数据!动作熟练而专注。

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那一刻,贺定北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相见不相识。他自以为的归来,自以为深埋心底的情愫,在蓝草那平静如水的目光里,轻飘得如同葡萄架下的一粒尘埃。

她早已走出了那个被退亲、被唾骂的“死妮子”的阴影,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长成了大树。而他贺定北,一个背负着懦弱和背叛逃离的人,此刻站在她亲手缔造的“翰林”王国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卑微。

“是我配不上她……”他对着雪花下流淌的河水,再次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这并非赌气,更非自轻自贱,而是在巨大的现实落差和内心拷问之下,一种迟来的、痛彻心扉的清醒。

他配不上她的坚韧——她在绝境中硬生生开出一条生路;他配不上她的纯粹——她眼中只有向前看的路,没有沉溺于过去的泥沼;他更配不上她如今亲手打拼出来的这片天地,这片充满希望与生机的“翰林”疆土。

指尖无意识地抠挖着河岸湿润的泥土,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突然,他粗糙的指腹在泥土下触碰到了一块坚硬而光滑的石头。他下意识地拂开覆盖的泥土和草叶。

白日的雪光清晰地照亮了石头上那个深深的刻痕——一个歪歪扭扭、却无比用力的“北”字。贺定北发疯似的继续挖,一个“成”,一个“草”的两块石头相继摆在“北”字石头边!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直抵眼眶,视线瞬间模糊。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蹲在河边,用一把生锈的小刀,在石头上笨拙地刻下他们三人的名字,小脸憋得通红,汗水浸湿了额发。她献宝似的把石头举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姜成哥!定北哥!看!我把你们刻在石头上了!以后就算你们走再远,顺着这条河,也能找到家!”

泪水终于冲破堤防,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他冰冷的脸颊,砸在刻着“北”字的石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阳光下,那个稚嫩笨拙的刻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懦弱,也残酷地印证着那无法逆转的、被彻底抹去的曾经。

他颤抖的手指死死抠住那个“北”字,指尖传来泥土和石头粗砺的摩擦感,仿佛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满手冰凉的虚空和刻骨的悔痛。

远处,翰林农庄的方向,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色中亮了起来,温暖而明亮,勾勒出农庄餐厅和民宿的轮廓,如同散落在河岸边的璀璨星辰。那是蓝草的世界,一个他早已被放逐、再也无法进入的世界。那灯火辉煌处,有她亲手栽种的希望,有她挺直脊梁换来的尊严,更有她那片不再需要他、也容不下他懦弱灵魂的广阔天地。

夜风吹过河面,带来远处农庄隐约的欢笑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甜香。贺定北靠着冰冷的老柳树,久久地、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也化作了一块河边的石头。雪光将他孤寂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与那个刻在石头上的、歪歪扭扭的“北”字,沉默相对。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迟缓而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的小路传来,踏碎了草丛,带着熟悉的迟疑。贺定北没有回头。脚步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沉默像夜色一样弥漫开来。

接着,是一声更沉重、仿佛压着千斤重担的叹息。然后,一只枯瘦、布满厚茧和老茧的手,迟疑地伸了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贺定北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张二狗那佝偻的身影。他站在几步之外,雪光照亮了他半张脸,沟壑纵横的脸上,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痛交织着,比在农家乐里时更深沉。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盒廉价的、皱巴巴的香烟。

张二狗没有说话,只是把那盒烟又往前递了递。粗糙的烟盒纸在雪光下泛着微弱的白光。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最终化作又一声悠长而压抑的叹息,消散在带着河水湿气的夜风里。

贺定北的目光,缓缓从张二狗枯槁的手,移向远处农庄那片温暖的、不属于他的灯火。河水流淌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永恒的、不为任何悲喜停留的从容。

他最终没有去接那支烟,只是重新转过头,将视线投向无尽的黑暗深处。唯有指尖下,那个刻在石头上的“北”字,依旧冰冷而坚硬,像一个永远无法回答的诘问,烙印在河岸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