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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鬼竹马烂青梅 > 第239章 冷清清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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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风,像浸了冰碴子的粗粝砂纸,刮过石湾村新修的水泥路,卷起零星的红色炮仗碎屑,打着旋儿,扑在贺家那扇紧闭的、漆色黯淡的铁门上。

门楣上倒贴的“福”字,红纸边缘已经有些起翘,在寒风里瑟瑟抖地着,透着一股子潦草应付的冷清。院子内里,几盆耐寒的冬青也蔫头耷脑,蒙着一层赶不及清扫的薄灰。与这死寂形成残忍对照的,是几十步开外,蓝草家那个小小的院落。

那里是沸腾的旋涡中心。人影幢幢,笑语喧天。院门大敞着,仿佛要把全村的暖和气、热闹劲都吸进去。

小轿车、摩托车、自行车,挤挤挨挨地停在篱笆墙外,如同某种无声的勋章。院中,穿着簇新羽绒服的乡长正拍着孟厂长的肩膀大笑;林爷爷和老赵叔嗓门比炒茶的铁锅还响亮;村支书带着几个后生,正费力地把一个扎着大红绸子的盆景往门里抬;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烟的醇厚、新炒茶叶的焦香、还有不知谁家带来的酱货那浓郁的咸鲜……各种口音的拜年声、祝福声、寒暄声,混杂着电视里春晚重播的喧闹背景音,像一锅滚沸的浓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灼人的热气浪,一波波地涌过来,拍打着贺家冰冷的院墙。

贺定北一家三口,就僵立在这道无形的分界线上。

贺定北穿着一件价格不菲但款式新颖的羊绒衫,海城带回来的,此刻却丝毫挡不住从心底里渗出来的寒意。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目光死死钉在蓝草家院门口那个被众人簇拥的身影上。蓝草又换了件样式简洁的驼色大衣,长发松松挽着,脸上是那种从容的、恰到好处的笑意。

她正和县委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书记说着什么,微微侧头倾听,姿态恭敬又不失大方。老书记满面红光,不时点头,显然对她极为满意。这画面,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贺定北的眼底。

曾几何时,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旧棉袄、跟在姜成身后怯生生叫他“定北哥”的黄毛丫头,如今竟成了这片土地上光芒万丈的中心?而他,海城名校毕业的贺定北,却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缩在自家这冷得刺骨的院落里,看着那些他曾经或许也暗暗轻视过的“泥腿子”们,众星捧月般围着她转!

一股混杂着强烈不甘、酸楚,甚至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呸!” 一声尖锐的啐骂,带着浓重的怨毒,狠狠砸碎了贺定北脑中的嗡鸣。母亲王凤英就站在他身边,穿着一身同样价格不菲却透着股暴发户气息的枣红色皮草,紧绷的脸拉得老长,精心描画的眉毛几乎要竖起来,嘴角刻薄地向下撇着,形成一个极其鄙夷的弧度。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狠狠剜向蓝草家那一片喧腾。

“看看!看看这些下贱胚子!”王凤英的声音拔得又高又尖,像指甲刮过毛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群捧高踩低、眼皮子浅的贱骨头!泥腿子!见着点腥味儿就往上扑的苍蝇!”

她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起伏,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用力戳着那个方向,“有句老话儿说得好,花无百日红!我看她蓝草,一个小丫头片子,靠着点茶叶,蘑菇投机倒把,能嚣张到几时!等哪天摔下来,这些狗腿子跑得比谁都快!到时候,有她哭的时候!呸!”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地刺向贺定北此刻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那刺耳的“泥腿子”、“下贱胚子”,更是狠狠戳破了他试图维持的最后一点体面。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眼底布满猩红的血丝,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暴躁而嘶哑颤抖:

“妈!你能不能……别说了!少说两句行不行?!” 那声音里裹着无法言说的难堪和一种濒临爆裂的焦躁。

一直沉默着抽闷烟的贺父,也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穿着件崭新的夹克,常年的生意操劳身形略佝偻,脸上是长途奔波后的疲惫和一种深重的无奈。

他扔了烟头,用脚碾灭,精明的眼睛扫过自家冷锅冷灶、毫无生气的院子,又掠过妻子那张写满刻薄与不甘的脸,最后落在儿子压抑着痛苦的脸上,语气沉痛而疲惫:

“凤英!你就少说两句吧!火上浇油有意思吗?” 他指了指蓝草家,“你瞅瞅人家那是什么场面?你再看看咱家!大年初一,门可罗雀!一个上门的都没有!为什么?还不是你那张嘴!回村才几天?东家长西家短,鼻孔朝天看不起人!泥腿子?你爹妈往上数三代,哪个不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你把全村老少都得罪光了!这里是咱们的根!以后就不回来了?死了也不埋祖坟了?”

贺父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王凤英那点虚妄的骄傲上。她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撕裂寒冷的空气:

“根?回!回个屁啊!” 她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贺父脸上,“你看看!你看看现在这些人!都去捧那个小贱人的臭脚丫子了!谁还记得咱们贺家!这破地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明天!明天就收拾东西,去我娘家!去你舅舅家!咱们在那里舒舒服服呆到初六!初六一到,立刻收拾东西,回海城!老娘才不稀罕待在这穷山沟里,跟这些眼皮子浅的泥腿子混在一起!自降身价!”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贺定北,那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扭曲的、孤注一掷的期望,死死抓住儿子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儿子!我的儿!你听见没?!”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你一定要争气!给我好好考!考上那个公务员!端上铁饭碗!吃上公家饭!让这些乡巴佬看看!让他们都睁大狗眼看看!让他们羡慕!嫉妒!恨!让他们肠子都悔青!给老娘争回这口气!听见没有!争回这口气!”

贺定北的手臂被母亲抓得生疼,那尖锐的指甲仿佛要刺穿皮肉,扎进骨头里。他低下头,看着母亲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的脸,听着她歇斯底里的“争口气”,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心酸和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五脏六腑,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颤。

考上公务员?

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就算考上了,又能怎样?一个初出茅庐、在体制庞大的单位,做个毫不起眼的小科员?拿什么去匹配那个站在人群中心,被县委书记亲切称为“领头雁”,被乡邻众星捧月,一个决策就能影响整个石湾村生计、甚至辐射周边乡镇产业的蓝草?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城里人”、“大学生”身份,在她如今的光芒面前,早已黯淡得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巨大的鸿沟,早已在时光和各自的选择中悄然裂开,深不见底。

那不仅仅是他母亲口中轻飘飘的“身价”差距,那是眼界、格局、能力、以及对这片土地沉甸甸的责任感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

难道……这一辈子,真的就这样了?和蓝草,那个曾经在他懵懂青春里留下过一道光影的女孩,就此形同陌路,甚至……彻底无缘了吗?

不!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从他绝望的心底挣扎出来!

蓝草答应过的!初六!初六那天,她会见他!给他一个机会,好好谈谈!他们毕竟……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那些在村头老枇杷树下追逐嬉闹的童年,那些一起背着书包踩着泥泞上学的少年时光,那些或许懵懂却也曾在他心底泛起过微澜的青涩情愫……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她蓝草再厉害,再是“蓝老板”,骨子里,总还是那个念旧情、心软的姑娘吧?她一定还记得!只要他放下身段,足够诚恳,剖开自己那颗悔恨的心,把当年因为懦弱、因为母亲的强势、因为那可笑的“城里人”自尊而犯下的错,统统说出来……她一定会动容!一定会原谅他!一定会给他一个机会!重续前缘!一定会的!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野草般疯长,瞬间攫住了贺定北的全部心神。绝望的心底,竟被这点虚幻的、带着自我欺骗性质的希望,硬生生撬开一丝缝隙,透进一缕微弱却足以让他暂时喘息的微光。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浓重的阴霾似乎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勇的、带着赌徒般决绝的亮光。

王凤英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着,那些刻薄的字眼像污浊的泥点子,溅在冰冷的空气里。

贺定北却仿佛没听见,他的目光再次越过冰冷的院墙,越过自家门楣上那个瑟瑟发抖的“福”字,牢牢地锁定在蓝草家那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喧嚣之中。

那喧嚣像一片燃烧的火海,而他,贺定北,正站在冰冷刺骨的悬崖边缘,死死盯着火海中那个清冷却令他心魂悸动的身影,将全部赌注,都押在了初六那个渺茫的“谈谈”上。

初六那个日子,此刻成了他灰暗世界里唯一悬的一着颗星。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仿佛那是某种神秘的咒语,能驱散此刻院中的冰冷与门外的喧嚣,能抹平这几年时光刻下的深深沟壑,能将他重新带回那个扎着羊角辫的蓝草身边。

寒风依旧凛冽,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扑在贺家冰冷紧闭的铁门上,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啪嗒”声。

王凤英终于骂累了,狠狠剜了一眼蓝草家的方向,气冲冲地转身回屋,“砰”地一声甩上了堂屋的门,巨大的声响震得窗棂都在嗡嗡作响,也彻底隔绝了外面那片不属于他们的、灼人的热闹。院子里只剩下贺定北和他沉默的父亲。

贺父佝偻着背,又点燃了一支烟,烟草辛辣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苦涩。

他看了一眼儿子,贺定北依旧像座冰雕般伫立在原地,目光执拗地投向那片灯火,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僵硬,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倔强。

贺父张了张嘴,精明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儿子这份执念的担忧,有对妻子刻薄无知的无奈,更有对自家在这片故土上彻底边缘化的深深无力。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混着呛人的烟雾,沉甸甸地砸在冰冷的雪地上,转瞬便被呼啸的寒风撕碎、卷走,不留一丝痕迹。

贺定北却恍若未闻。他全部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凝聚成一个无比清晰、带着滚烫期盼的念头,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初六!只要等到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