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款手续办得出奇顺利。魏大姐抱着财务章，在张经理递来的一沓单据上盖得铿锵有力，红泥印章在雪白的纸上洇出规整的圆印，像给这场跨越两年的借贷画上了圆满句点。
刘老板数着银行返还的抵押合同，指腹摩挲着纸张边缘的毛边，忽然笑出声：“想当年为凑这两百万，蓝草把翰林农庄整个都押上了，现在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安稳觉还早。”蓝草接过张经理递来的结清证明，指尖划过烫金的银行徽标，“下午还得去趟税务局，把这笔贷款的利息抵扣办了。对了张经理，我们农庄计划下半年扩大菌包生产线，到时候可能还得麻烦您。”
张经理眼睛一亮，刚要接话，手机突然在桌上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笑着朝众人摆手：“是王行长，估计是听说你们来了。”按下接听键，他刻意提高了音量：“王行长放心，蓝老板他们正在办还款手续，翰林农庄的信誉，那是没得说！”
挂了电话，他脸上的笑容更盛：“蓝老板，王行长听说你们主动提前还款，特意从总行赶过来，说要亲自送送你们。”
话音未落，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在几位下属簇拥下走进来，正是市农行的王行长。他握着蓝草的手连声道：“小蓝总，了不起！现在年轻人都想着借钱扩张，像你们这样信守承诺的企业，太难得了！”
蓝草刚要谦虚几句，王行长却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说，你们把钱都还了，下半年的扩产计划怎么办？资金周转得过来吗？”
“我们预留了一部分流动资金。”郭律师适时插话，递上早已准备好的项目计划书，“而且这次来，也是想跟贵行探讨一下新的合作模式。比如我们的紫云芝产品，能不能通过银行的电商平台进行推广？”
王行长接过计划书，老花镜后的眼睛迅速扫过几页，忽然指着“菌渣再利用”的章节：“这个想法好！把废弃的菌包做成有机肥，既环保又能增加收益。这样，我让信贷部的李主任跟进这个事，你们年轻人多碰撞碰撞。”
正说着，魏大姐的手机也响了。她走到窗边接电话，回来时脸上带着喜色：“蓝总，红星加工厂的张厂长说，他们刚接到一笔大订单，急需一批菌菇酱，问我们能不能优先供货。”
“当然可以！”蓝草立刻道，“让车间今晚加班，保证明天一早把货送过去。”
这场原本简单的还款，不知不觉变成了一场小型项目对接会。直到日头爬到头顶，王行长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谈话，坚持要派车送蓝草他们去税务局。蓝草婉拒不过，只好邀请王行长与张经理先行去土菜馆聚餐，随后让司机先开车去土菜馆。
坐在银行的公务车里，刘老板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感慨：“以前咱们去镇上信用社贷款，人家都得把户口本押着。现在连市农行的行长都亲自给咱牵线搭桥，这变化，做梦都不敢想。”
“这叫实力说话。”郭律师推了推眼镜，“不过蓝总，下午见完税务局的人，最好还是去趟市委。李书记上周打电话问菌棚的事，估计是想在春耕动员会上树典型。”
蓝草揉了揉眉心，从包里掏出小本子记下来：“还有茶厂的春茶采摘时间表，赵叔说这周末要开个会。对了魏大姐，银行退的那笔保证金，记得转到研发账户，孟厂长说想买台新的菌茹酱装配机！”
车子在税务局门口停下时，蓝草的本子上已经列了长长一串待办事项。魏大姐抱着刚打印好的完税证明跟上来，忽然笑道：“蓝草，你这哪是来还款的，分明是来开项目推进会的。”
蓝草笑着回应：“这不是好事嘛，说明咱们农庄发展得有盼头。”走进税务局，办理利息抵扣手续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工作人员对翰林农庄的信誉赞不绝口，手续很快完成。
从税务局出来，蓝草抬头望向办公楼前飘扬的红旗，阳光洒在她脸上，映出细密的汗珠。她想起今早出门时，父亲张二狗往她包里塞煮鸡蛋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沉甸甸的还款证明，和当年那个押在银行的翰林农庄抵押合同，同样都闪着光。
刘大哥的土菜馆市区中心，刚到门口，就听见后厨传来“滋啦”一声响，黄贡椒炝锅的辛香混着松木柴火的焦香扑面而来，勾得人肚里馋虫直打滚。
“蓝草来啦！”厨师长系着油乎乎的围裙从门里迎出来，嗓门比灶上的风箱还响，“王厂长和李书记刚到，正在里间雅座坐着呢！”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面粉，显然刚揉完馒头。
推开雕花木门，八仙桌上已经摆开四碟开胃小菜：琥珀色的醋泡洋姜、翠绿的凉拌香椿尖、油亮的酱萝卜，还有一小碟撒着白芝麻的炸黄豆。市农行的王行长正和红星加工厂的张厂长碰杯，青瓷酒杯里的米酒漾出细密的酒花。
“小蓝草可算来了！”王行长笑着起身，“刚还跟张厂长说，你们翰林农庄的菌菇酱救了他的急，今早车间的工人都拿馒头蘸着吃。”
张厂长是个红脸膛的汉子，闻言哈哈大笑：“可不是嘛！这批订单要得急，多亏蓝草雪中送炭。我那亲家在超市当采购，尝了你们的酱菜，非说要引进他们全省的门店！”
蓝草刚落座，刘大哥就端着个黑陶砂锅进来，揭开盖子的瞬间，白雾裹挟着浓烈的香气腾起——奶白的鸡汤里卧着整只土鸡，金黄的鸡油浮在表面，底下沉着褐红色的菌菇。“这是今早刚杀的竹林鸡，配着我们农庄的干香菇和竹荪，炖了三个钟头！”
“刘大哥偏心，给我们以前上的是普通香菇。”郭律师故作委屈地指了指砂锅，逗得众人都笑起来。
酒过三巡，话题渐渐转到正事上。王行长抿了口米酒，慢悠悠地说：“蓝草，你们拿菌渣做有机肥的项目，我让李主任做了初步评估。银行可以提供低息贷款，还能帮你们对接市里的蔬菜基地。”
“那可太好了！”蓝草眼睛一亮，“我们正愁有机肥没销路。对了张厂长，你们厂的废水处理池要是改造，我们的有机肥正好能用来灌溉周边的农田，形成循环产业链。”
张厂长一拍大腿：“这主意好！我回去就让技术科研究研究。不过话说回来，蓝草，你们的云岫茶能不能给我们厂的劳保福利留个配额？我那老母亲喝了都说睡眠好了。”
“必须的！”刘老板在一旁插话，“我马上让茶厂一动工，就给张厂长留二十斤明前茶，用松木箱装着，保证新鲜！”
正说着，后厨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厨师长端着个大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七八碗热气腾腾的面：“各位领导尝尝我们新研发的菌菇打卤面！用的是昨天刚采收的鸡枞菌和茶树茹，卤汁熬了四个钟头！”
面条根根筋道，裹着浓稠的菌菇卤，咬一口满嘴鲜香。李书记吃得额头冒汗，摘下眼镜擦了擦：“小蓝啊，下个月的春耕动员会，我想请你上台讲讲经验。现在全市都在搞乡村振兴，你们翰林农庄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蓝草刚要推辞，刘大哥端着盘红糖发糕进来：“蓝草，你就答应吧！上次省里的记者来采访，说我们的菌棚是‘林下银行’，这名号多响亮！”
发糕蒸得喧腾，红糖汁从细密的气孔里渗出来，甜得人心里发暖。蓝草望着满桌的笑脸，忽然觉得眼角发烫——从当年抵押农庄借钱，到如今带着乡亲们一起致富，这条路走得虽苦，却也值了。
夕阳西下时，宴席才散。刘大哥拎着包装精美的特产礼盒送众人出门，青石板路上洒满了晃动的人影。王行长握着蓝草的手说：“小蓝草，有困难随时找银行，我们永远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车子驶出市区，蓝草回头望去，土菜馆的红灯笼在暮色中轻轻摇晃，像一双双温暖的眼睛。她忽然想起今早还款时，魏大姐在单据上盖下的鲜红印章，那印记里不仅有翰林农庄的诚信，更藏着石湾村漫山遍野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