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
胡礼去了动物园。
隔着围墙,风里吹动的依然是那熟悉的动物身上腥臊味的恶心。
胡礼在动物园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左右打量了很久,一无所获。
最终走进动物园门口的巷子,七拐八拐地来到那家面馆子门口。
门关着。
没有开门营业。
胡礼在面馆子对面的路边蹲下来,点燃烟,安静地盯着关闭的面馆子大门发呆。
胡礼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待着,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
等什么?他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如果不来这一趟,心里会有说不出的遗憾。
冬天的夜总是来的特别快。
刚六点过,天已经开始擦黑了。
胡礼脚边堆满了熄灭的烟头。
这一下午,两包烟见证了胡礼一直等待的沉默。
一个老太婆拎着一个布口袋顺着巷子走进来,走到面馆子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胡礼站了起来,走到老太婆身边。
老太婆没有打开门,钥匙还插在锁眼里,警戒地侧身看着胡礼,“你咋子喃?”
胡礼犹豫了下,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说出口的话是,“吃面。”
老太婆摆摆手,“这两天没开门,天天跑医院都搞不赢,你要吃面下回来。后天嘛,后天开门。”
老太婆拧动钥匙打开门,走进店里,把灯打开。
回头,看到胡礼还站在门外,老太婆疑惑,“给你说没开门做生意,你看嘛,锅都是干的,你今天吃不到啊。”
胡礼笑了笑,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在就要走的瞬间,胡礼忽然停下,转身回去问了一句话,“太婆,你晓得经常来你这吃面那个老叫花子去哪了不?”
老太婆手里正从布口袋里掏出个老式的铁皮饭盒拿在手上。
听到这句话,老太婆看了胡礼很久,反问,“你是他啥子人?”
胡礼想了想,“就是个熟人,之前他带我来你这吃过面,我给的钱。”
老太婆放下饭盒,回忆了下,“哦,想起来了,是,你之前是来过,我就说咋有点眼熟。”
胡礼又问,“那老叫花子呢?”
老太婆叹了口气,“不晓得,他从医院跑了,就跟我要害他一样。”
胡礼敏锐的捕捉到关键词,“医院?他咋了?”
老太婆再次叹了口气,扯了张凳子坐下,示意胡礼也进门坐下。
看胡礼坐下后,老太婆慢慢说起来。
“那老叫花子人不讨厌,也不像其他讨口子一样身上滂臭的。”
“原先看他造孽,我给他煮了碗面没要他给钱。他就喊我大姐,后头三不五时捡破烂卖点钱了就来我这里吃碗面。”
“这冬天头,天黑得早,又冷。”
“我这边灶台是烧蜂窝煤的,晚上也不得熄火。我想着他造孽,平时过来,哪怕不吃面,看到我这边有啥子活路要做,他也顺手就帮我收下桌子扫下地那些。我就给他说晚上冷的话,喊他在这边灶台边上坐嘛,这边背风,有火嘛,好歹没那么冷嘛。”
“这个把星期,他都是晚上等我关门没做生意了,在我这门口灶台边上睡的。”
“我有时候水叶子面没卖完嘛,有多的,我就给他煮一碗放在灶台边边上。他晚上个人来了晓得拿去吃嘛。”
“人家也念情,吃完的面碗都给我洗的干干净净的放回灶台边上。”
“从来都是天黑完了我关门才来,大清早就起来走了,怕影响我生意。”
“门口地啊那些,都给我扫得干干净净的,灶台边边也都给我擦得干干净净的……”
老太婆忽然擦了擦眼角,“就是大前天,那些喝多了的灾舅子杂种,晚上走这边过,批酒喝多了涨嘛,就站我门口朝着我灶台上窝尿。”
“那个叫花子就去拦人家,结果那些灾舅子仗着喝多了,把人家叫花子打得哦,一身都是血,脚杆都差点给人家踢断了。”
“我在楼上听到响动才爬起来报警,等警察来,那些狗日的灾舅子早都跑完了。”
老太婆哽咽得鼻涕都流了出来,从口袋里掏出半截皱巴巴的餐巾纸擦了擦鼻涕,老太婆接着说,“警察喊打120,叫花子不干,说没得钱的。”
“警察就走了撒!”
“我又拖不动他,他也不肯进来。我只有拿电炉子给他放门口烤起,跟他说了半晚上,我说我给他出点钱,喊他去医院看,他都弄死不去。”
“后头天亮了,我侄儿他们上班走这边过,我才喊我侄儿他们硬把他背上车,送这门口的三医院去的。”
“医生喊他他住院,他也弄死不肯住。”
“最后我给了几百块钱住院费,给他说钱给都给了,人家医生药都开出来了,不住院也不退钱,他才没开腔了。”
老太婆看着自己店铺,“所以这两天我都没开门做生意喃。”
“白天嘛,就中午晚上给他送两顿饭。”
“下午空点,我就去警察局问下,看抓得到那几个打人的灾舅子不。不然咋办嘛!”
胡礼一直听着,没有任何反应,这时,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话,“他在三医院哪个病房?医生说要好多钱才医得好?”
老太婆摇摇头,“没在了,给你说他跑了哒嘛……”
“他犟得很啊!没得钱,怕用了我的钱还不起。”
“不晓得是昨晚上嘛还是今天早上,他个人就偷偷跑了。”
“我中午去给他送饭,人家护士才给我说人都不见了。”
老太婆指着桌上从布口袋掏出来的铁皮饭盒,“你看嘛,饭都还在盒子头。”
“我年纪也大,整不来医院那些东西,护士喊我去退费,整了大半天才整完。”
老太婆叹口气,擦了擦眼泪,“也不晓得他死没死哦!唉……”
太婆低声哽咽着,“也怪我。我不做好人,不准他晚上来这边睡嘛,他就不得遭打,就没得这些事……”
“都怪我,都怪我……”
胡礼面无表情问,“警察抓到打他那些人了么?”
老太婆摇摇头,“他们说这条街上晚上没的灯,监控看不清楚,喊我自己在路上看到人了再给他们说。我几十岁了,去哪看人嘛,我看得到个锤子啊!”
胡礼想了想,“那在医院,那叫花子留他的电话号码,家属联系方式那些没有?”
老太婆摇头,“他那样能有啥子家属嘛?他身上倒是有个烂手机,开机都开不到的,晓得他哪里捡的哦。”
“人家医生问过他,他说屋头没得人了,啥子亲戚都没得。就说了个名字,医生给他写在病床牌牌上挂起的。”
胡礼抬头,“他叫什么名字?”
老太婆低头想了下,“富贵,他说他叫孟富贵。”
胡礼忽然笑了起来。
老太婆奇怪地看着胡礼。
胡礼笑着摇摇头,站起身,“太婆,你也别想了。你是个好人,你没得错,不是你的问题。”
犹豫了下,胡礼掏出手机,对着店里收款二维码扫了扫,转过去三百块钱。
听到收钱的机器提示,太婆站起来,手忙脚乱拦向胡礼,“小伙子,你咋子?哎呀,要不得,你给我钱咋子嘛!”
胡礼把太婆扶回椅子坐好,柔声道,“我欠他的。”
“他人没在,你帮他垫了医药费,我就帮他还你点。”
“钱不多,太婆,你收着就好。”
胡礼四处再看了看,和太婆告别离开。
走出店门,大门左边就是一个砖砌的土灶台。
炉灶里的蜂窝煤早已经熄灭。
胡礼掏出烟盒,抖出里面最后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
然后把烟轻轻放在了灶台的边上。
捏扁烟盒,胡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