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吴璇的院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与她此刻冰冷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
那名从百味斋来的伙计被两名气息沉稳的吴府护卫押着，跪在院中，身体微微发抖，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茫然，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吴璇屏退了左右，只留自己和那名伙计在院中。她并没有急着审问，而是先取出一套银针，手法如电，迅速刺入伙计周身几处大穴。这并非用刑，而是为了护住其心脉，防止其体内可能存在的禁制突然爆发，同时也进一步放大她之前暗中弹入的那味令人心神松懈的药物效果。
伙计的眼神变得更加迷茫涣散，呼吸也平稳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在百味斋做了多久？”吴璇开口，声音清冷平稳，不带丝毫压迫感，仿佛只是寻常问话。
“…小的…叫王五…在百味斋…三年了…”伙计木然地回答。
“今日为何来镇国公府？”
“送…送新出的八宝灵糕…请大小姐品鉴…”
“只是送糕点？”
“…是…东家吩咐的…”
“除了送糕点，可还有人让你做别的事？或者说些别的话？”吴璇的目光锐利起来。
王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但很快被药力压了下去：“…没…没有…就是送糕点…”
吴璇并不意外。那种控制手段若是如此容易问出，反倒奇怪了。她换了个方式：“你手腕上的印记，是什么？”
她伸出纤指，隔空点向他手腕内侧那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符号。
王五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挣扎之色更浓，眼神中甚至掠过一丝恐惧，仿佛触及了某个可怕的禁忌。他手腕上那灰色的印记似乎微微发热。
“…没…没什么…不小心…磕碰的…”他声音发颤地否认。
“看着我的眼睛。”吴璇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是她结合医术与精神力的一种浅显运用。
王五下意识地抬头，对上吴璇那双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
“那个印记，让你很安心，很舒服，对吗？”吴璇缓缓说道，语调柔和，“它会告诉你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让你不再迷茫…”
王五的眼神变得更加空洞，喃喃道：“…是…圣印…指引…方向…”
“圣印？”吴璇心中一动，继续引导，“圣印让你今天来国公府，除了送糕点，还需要做什么？”
“…聆听…观察…传播…”王五断断续续地说，“聆听府内的声音…观察贵人们的反应…将有趣的…信息…带给…同伴…”
“传播什么信息？”
“…陛下…苏醒…蹊跷…国公…权势…妖星…”他无意识地将市井流言的核心内容重复了出来。
吴璇心中寒意更盛。果然如此！这些被标记的伙计，就是一个个人形的监听器和传话筒！
“你的同伴是谁？在哪里？”吴璇追问。
“…茶馆…巷子里的…老地方…不同的…衣服…同样的…圣印…”王五的回答证实了暗卫之前的发现。
“是谁给了你这个‘圣印’？是谁在指引你们？”
问到这个问题时，王五脸上的挣扎达到了顶峰，那灰色的印记骤然变得清晰了些，甚至微微发烫，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某种禁制要被触发。
吴璇立刻并指如风，一连数针刺入他的头顶要穴，强行稳定住他激荡的精神，同时一股温和的药力渡了过去，护住他心脉。
“是谁？”吴璇声音加重了几分。
王五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眼神涣散，终于吐出一个模糊的称谓：“…是…使者…灰袍…使者…”
说完，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昏厥了过去。手腕上的印记也缓缓隐没，恢复成几乎看不见的状态。
“灰袍使者…”吴璇默念着这个称呼，眉头紧锁。这显然不是幕后主使，只是一个执行者。
她让人将王五带下去严密看管，并吩咐为其诊治，确保其性命无虞。此人虽被利用，但本身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处理完这些，吴璇心情沉重。线索指向了一个名为“惑心宗”或者拥有类似操控人心手段的隐秘组织，他们通过发展这些底层的“信奴”，编织成一张无形的谣言网络，其目的显然是为了搅乱京都，针对吴家。
她将审问结果迅速整理，再次传给父亲吴镇山，并建议对京城内所有酒楼、茶肆、车马行等人员流动大的场所进行秘密排查，重点寻找手腕有类似印记者。
然而，京都之大，人员之杂，想要彻底清除这些隐藏的“信奴”，绝非易事。而且，打草惊蛇之后，那个“灰袍使者”以及其背后的组织，必然会更加隐蔽。
吴璇感到了棘手。医术可救人，可解毒，但对于这种广泛而隐秘的精神操控和舆论攻势，她能做的似乎有限。
她下意识地走向后院，想去看看那个似乎永远都没心没肺的弟弟。或许，只是看着他那慵懒的样子，自己紧绷的心神也能放松些许。
凉亭里，吴麟果然还在躺椅上，这次没睡觉，而是拿着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的闲书杂记看得津津有味，手边依旧少不了各色点心。
“麟弟。”吴璇唤了一声。
“唔…四姐啊。”吴麟眼睛没离开书页，随手拿起一块杏仁酥丢进嘴里，“审完了？问出啥了？是不是什么惑心宗、迷魂教之类老掉牙的名字？”
吴璇一怔：“麟弟你怎么知道？”她还没跟任何人提过“惑心”这个猜测。
吴麟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猜的呗。这种靠给人打标记、背后说人坏话的手段，听着就没什么新意，不是惑心就是迷魂，总不能叫‘长舌妇联盟’吧？”
吴璇：“…” 有时候真觉得跟这小子聊天能省很多调查的功夫，但又被他这态度气得牙痒痒。
“确实可能与‘惑心’有关。”吴璇在他旁边坐下，将审问出的“圣印”、“灰袍使者”等信息简单说了说，最后蹙眉道，“…只是对方隐藏极深，这些‘信奴’数量恐怕不少，难以根除，且极易打草惊蛇。”
“根除？干嘛要根除？”吴麟终于从书页上抬起眼，奇怪地看了吴璇一眼，“四姐你学医的，怎么总想着把病灶一刀切了？有时候疏通比切除更管用。”
“疏通？”吴璇若有所思。
“对啊。”吴麟又拿起一块点心，比划着，“你看啊，他们不是喜欢传话吗？那就让他们传呗。只不过呢，传出去的话，得稍微…加工一下。”
他眨眨眼，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比如，那个什么灰袍使者，其实是个喜欢穿女装跳舞的变态？或者，他们那个圣印，其实是某个倒闭妓院的优惠券戳？再不然，就说他们惑心宗其实是个专门给人说媒拉纤的组织，业绩不达标就要被罚打标记？”
吴璇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银针差点掉地上。
这…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仔细一想…却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是啊，既然难以阻止流言，何不利用这张现成的流言网络，反向输出？用更荒诞、更滑稽、更能吸引眼球的消息，去覆盖、去扭曲原本那些恶意的诽谤！当“惑心宗使者爱穿女装”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时，谁还会相信他们散布的关于吴家的“正经”谣言？他们的信誉将彻底破产！整个谣言网络，反而会变成一出供人取笑的闹剧！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这比费时费力地去一个个找出“信奴”要高效得多，也狠辣得多！直接从根本上瓦解对方的舆论武器！
吴麟看着四姐那恍然又震惊的表情，得意地啃了一口点心：“对吧？跟他们较真多累啊，让他们自己变成笑话，多省事儿。这就叫…嗯…‘用魔法打败魔法’？”
吴璇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家弟弟，眼神复杂。这小子…平时懒得动弹，真动起脑子来，简直是…魔鬼般的才华！
“我这就去安排！”吴璇瞬间有了思路，立刻起身。吴家掌控的茶馆、说书场乃至一些市井势力，都可以成为这“反向流言”的起点！
“哎，等等四姐。”吴麟叫住她，从怀里摸啊摸，摸出一个小巧的、看起来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香囊，丢给她。
“这什么？”吴璇接过，闻到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奇异清香，让人心神宁静。
“闲着没事搓的‘清心辟邪囊’。”吴麟打着哈欠道，“你和你的人带着，免得对方狗急跳墙，用点什么精神冲击的歪招。哦对了，给大姐也多带几个，她心思纯，容易着道。”
吴璇握着那看似简陋的香囊，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而强大的守护力量，远非寻常药师所能制作。她心中一暖。
“谢谢你，麟弟。”
“谢啥，赶紧去忙吧，别耽误我看书。”吴麟不耐烦地挥挥手，又缩回了他的躺椅里，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吴璇紧紧攥着香囊，转身离去，步伐坚定，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冷冽的光芒。
惑心宗？灰袍使者？
准备好成为京都最大的笑话吧。
一场另类的、无声的舆论反击战，即将在这座繁华的都市里悄然上演。
而幕后最大的推手，此刻正翘着脚，看着闲书，嘀咕着下一块该吃玫瑰饼还是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