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辛弃疾的词句突兀地闯入程世涛的脑海。
这本该描绘元宵佳节灯火璀璨,人间仙境般的景象。
此刻,用来形容眼前的场景,却透着一股毛骨悚然的贴切。
苏军成千上万门火炮与喀秋莎火箭炮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炮弹并非零星落下,而是如同真正的暴雨,密集到令人窒息,狠狠砸向德军阵地。
这不是灯火,是充满死亡的毁灭之焰。
也不是仙境,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程世涛并非没有经历过苏军的炮击,哪一次不是炮火连天。
但如此毁天灭地般的猛烈程度,前所未见,甚至超出了想象的极限。
他亲身感受到了那只存在于后世冰冷文献中的描述——每隔四米就部署一门火炮的恐怖密度。
文字是苍白的。
岁大饥,人相食。
寥寥数字,若非亲历,永远无法体会其中蕴含的绝望与残酷。
现在,他成了经历者,正承受着这钢铁风暴的洗礼。
程世涛刚喊完准备战斗,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
铺天盖地的轰鸣就瞬间吞噬了一切声音。
那不是一声声独立的爆炸声响,而是成千上万次爆炸融合成的、持续不断的、仿佛要撕裂耳膜的巨大噪音。
就算身处泽洛高地的主防线,程世涛所乘坐的E50坦克也因为剧烈的爆炸而轻微摇晃。
程世涛原本以为她们目前的位置是安全的,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军阵地的某些火炮操纵员失误。
经常会有一些炮弹并没有按照计划打击在德军的第一道防线,而是在主防线不远处炸开,并掀起巨大的土浪和烟柱。
这让少女们的脸色发白,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她们也对如此猛烈的炮火感到心悸。
“程君……”
纱织的手有些发抖,她猛地扯下了一边的通讯耳机,丢到旁边。
她下意识回头望向程世涛,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她的声音几乎立刻被外面震耳欲聋的炮声吞没。
虽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程世涛还是从她骤然瞪大的双眼,还有那微微发白、颤抖的嘴唇,读懂了她的恐惧。
就在刚才,通讯频道里已经被各种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绝望的呼救声彻底淹没。
程世涛低声安抚了纱织几句,随后他死死握住了潜望镜的把手。
他的手心全是湿冷的汗水。
他努力想透过镜片看清外面的情况,但视野所及,只有冲天而起的火光,以及如同浓雾般弥漫的烟尘。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直接地面对这样恐怖的战争场面。
视觉的冲击,听觉的轰鸣,双重挤压着他的神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紧。
他猛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自己之前积累的那点所谓的战斗经历,此时此刻,在这种如同天灾般的炮击规模面前,渺小得可笑。
现在,除了在心里祈祷,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保持冷静!都保持冷静!”
程世涛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大声喊道。
他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试图穿透那几乎要将钢铁都撕裂的持续轰鸣。
他现在是车长,是这辆钢铁怪兽的大脑。
更是这几个少女唯一的支柱。
他不能垮,如果自己先露怯,那一切都完了。
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如果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美穗,她会怎么做?
“检查各自设备!报告情况!”
他的命令刚刚脱口。
话音未落,一声远超之前的,仿佛要将大地都掀翻的恐怖巨响猛然炸开!
轰隆!!!
一发重磅炮弹,就在距离E50算是极近的位置轰然落地!
毁灭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攻城锤,狠狠撞在厚重的装甲上。
整辆超过五十吨的坦克,猛地向一侧剧烈倾斜。
程世涛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的额头狠狠撞在了冰冷的金属舱壁上。
眼前瞬间炸开一片刺目的金星。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大脑。
“我来稳住!”
一声低喝穿透了耳鸣。
是麻子!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那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双脚死死地踩住了刹车踏板,手臂肌肉绷紧,用尽全力控制住剧烈摇晃的方向盘。
外面是地狱般的炮火轰鸣,车体内是刚才剧烈的冲击震荡。
这一切似乎都无法影响到她。
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睡意的脸上,此刻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惧。
如同磐石般,令人心安。
冲击带来的短暂失衡刚刚过去。
优花里甚至来不及揉一下被颠簸撞到的地方,立刻扑向了面前的仪表盘和控制系统。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手指在各种按钮上飞快掠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检查。
她的声音清晰而迅速地通过内部通话系统响起,报出各项关键数据。
“车体结构稳定!”
“动力系统正常!”
“通讯……”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异常。
“通讯受到强干扰,外部联络中断!但内部通话正常!”
“无所谓,正好不用听那些没意义的惨叫。”
“程君,你没事吧。”
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看着程世涛额头上因为之前的猛烈撞击而流出的血,她探过身子递过来一块叠得整齐的手帕。
“这个给你。”
“没事,谢谢你了,华。”
程世涛没有客气,胡乱地在额头上擦了擦,温热粘稠的触感让他皱了下眉,随手将染红的手帕塞进了上衣口袋里。
“大家都没事吧?”
“炮手正常。”
华的声音传来,依旧沉稳。
“驾驶员也没事。”
麻子的回答简洁干脆,带着她特有的冷静。
“我这里也没受伤。”
优花里的声音有些急促。
“我……我也没事。”
纱织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但总算稳定了下来。
确认少女们都安然无恙后,程世涛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
但紧接着,一股莫名的尴尬涌上心头。
刚才那一下冲击,整个车组里,似乎只有他这个车长挂了彩。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擦伤。
可对比起少女们在炮火下的镇定和专业,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有些狼狈。
但这份尴尬很快被更大的庆幸所取代。
幸好,只是他自己受了点皮外伤。
炮击还在继续,仿佛永无止境。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炼狱的边缘备受煎熬。
外面震耳欲聋的炮声通过钢铁传递进来,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嗡鸣和震动,考验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苏军的意图已经暴露无遗。
他们就是要用这种压倒性的炮火,将德军精心构筑的前沿防御工事连同里面的士兵彻底抹去。
为后续潮水般涌来的坦克集群和步兵冲锋,扫清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
不过他们却没想到海因里希大将的防御计划已然奏效,之前的大部分炮击只是对着空空如也的阵地浪费炮弹罢了。
不过对于那些倒霉的德军士兵来说,程世涛也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就跟自己一样。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几十分钟,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彻底炸碎的炮声,似乎开始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之前那种铺天盖地的、无差别的毁灭性轰炸。
远处的爆炸声似乎稀疏了一些。
程世涛心中猛地一凛。
经验告诉他,这意味着什么。
真正的主角,那些钢铁洪流和无畏的步兵,马上就要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