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冰冷的耦合剂还残留着黏腻的触感,覆盖在苏念安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像一层冰冷的封印。她无力地瘫在检查床上,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筋骨,只剩下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的颤抖。保镖铁钳般的手依旧按着她的肩膀,那力道提醒着她,她仍是砧板上的鱼肉。
刚才那撕裂般的剧痛似乎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而破碎。意识在药物和痛苦的夹击下浮沉,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天花板灯光。颈侧那道被刀锋划开的伤口,正传来一阵阵细密的、火辣辣的刺痛,但比起腹中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慌的闷痛,这痛楚显得微不足道。
她只能被动地感受着冰凉的探头在小腹上移动、按压,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牵扯着腹内那脆弱的存在,引发一阵新的、让她眼前发黑的抽搐。她不敢看屏幕,不敢去看那个被强行暴露在顾霆琛审视目光下的、她拼死守护的秘密。
医生平稳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苏念安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 “顾总,确认宫内妊娠。孕囊大小符合孕周,胎心可见。顾太太怀孕约……6周。”
6周……
这个时间点,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顾霆琛混乱思绪中某个刻意被遗忘的角落!
他的身体,在医生话音落下的刹那,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如同被无形的线骤然拉紧的弓弦,蓄积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此刻如同最坚硬的寒冰,又似燃烧着最幽暗的火焰,死死地、牢牢地钉在b超屏幕上那个清晰可见的、小小的椭圆形孕囊上!
屏幕上,在一片混沌的灰影中,那个小小的孕囊如同初生的星辰,静静地悬浮在子宫温暖的宫腔里。它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光滑,内部充盈着生命的液体。而在那小小的空间里,一个更微小的、如同初绽豆芽般脆弱的结构,正以一种顽强到令人心悸的节奏,微弱却坚定地搏动着——那是原始的心管,是生命最初始、最纯粹的律动!仪器忠实地捕捉并放大了这微弱的声音:“噗通……噗通……噗通……”
规律、单调,却又充满了某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感。
这声音,像远古的鼓点,一声声,沉重地敲打在顾霆琛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6周!
时间倒流,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碴,瞬间刺入脑海!
——那个失控的雨夜!
豪华套房里弥漫的酒气,窗外震耳欲聋的雷声,还有身下女人破碎的呜咽和滚烫的泪水……他当时被滔天的恨意和某种扭曲的占有欲驱使,动作粗暴,毫无怜惜,只想将她彻底撕碎,抹去她身上所有属于“欺骗”的痕迹!他记得她最后昏死过去时,眼角未干的泪痕,和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那晚之后,他刻意遗忘,用更深的冷漠和新的报复手段去覆盖那短暂的、令他感到耻辱的失控。
——竟然是那晚?!
这个认知,如同最猛烈的飓风,瞬间席卷了顾霆琛的胸腔!滔天的恨意与一种猝不及防的、极其陌生的窒闷感疯狂地撕扯、交织、翻涌!
是他的?
这个念头荒谬又尖锐地刺入他的思维。怎么可能?她那种女人…她不是一直和沈翊眉来眼去…在医院里…那些照片…那深夜的私会…
还是那个野医生的?!
更深的怀疑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她矢口否认怀孕的狡诈,她以死相胁的疯狂,她看向沈翊时那种依赖的眼神……沈翊!那个道貌岸然的医生!他看她的眼神,也绝不单纯!
两种可能性在他脑中激烈地交锋、碰撞,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更深的怒火和猜忌。他需要一个确凿无疑的证据!一个能将这混乱彻底斩断的铁证!
苏念安的意识在昏沉中捕捉到了顾霆琛那令人胆寒的沉默。那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可怕,像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投向那个站在医生侧后方的男人。
他背对着窗外的光线,高大的身影在仪器屏幕幽幽的蓝光映衬下,如同从地狱深渊走出的修罗。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如同刀削斧刻,下颌线因为紧咬牙关而显得异常冷硬。尽管看不清他完整的表情,但苏念安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辐射出的那股几乎要冻结空气的、狂暴的、毁灭性的低气压!
她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那骨节分明、曾温柔抚摸过她、也曾残酷掐住她脖颈的手,此刻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烈的青白色,微微地、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那不是恐惧的颤抖。 那是被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足以摧毁一切的狂怒风暴!
这细微的颤抖,却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穿透了苏念安绝望的迷雾!
他在意!
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无论是因为怀疑孩子是沈翊的而感到被背叛的滔天怒火,还是因为意识到孩子可能是他的而产生的那一丝混乱……这颤抖都证明了一点:这个孩子,这个他口口声声要打掉的“孽种”,此刻在他心里掀起了无法忽视的惊涛骇浪!
这也许……是她和孩子唯一的生机!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求生的本能和母性的坚韧,在这一刻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她必须利用这转瞬即逝的动摇!必须为她的孩子争取时间!
“霆琛……”苏念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被仪器的电流声淹没,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的决绝,艰难地冲破喉咙,“6周……你……你忘了吗……那晚……帝豪酒店……下暴雨的那晚……”
她的话没有说完,也不敢说完,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带着巨大的屈辱和痛楚。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绷紧的侧影,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绝望,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提醒他存在某种可能性的期望。
顾霆琛的身体,在听到“帝豪酒店”、“暴雨那晚”这几个字的瞬间,猛地一僵!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倏然转过头!
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直直地、锐利如鹰隼般,锁定了苏念安苍白如纸、布满泪痕和冷汗的脸!
他的眼神里,那翻江倒海的狂怒风暴中心,有什么东西——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一丝被强行勾起的、混乱的记忆碎片,一丝被赤裸裸提醒的耻辱感——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炸开了更剧烈、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漩涡!
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连同她腹中的秘密一起,彻底洞穿!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两秒……
顾霆琛眼中的风暴在剧烈地翻腾、压缩!那丝因地点和时间被精准唤起而产生的震动,如同投入烈火中的冰屑,非但没有冷却火焰,反而在瞬间激起了更猛烈、更灼人的烈焰!
“帝豪酒店?” 顾霆琛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压出来,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暴雨那晚?” 他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残忍、极其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刻骨的嘲讽和更深的暴戾。
“苏念安,”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床上脆弱不堪的她,投下令人绝望的阴影,“你以为,提起那个晚上,就能证明什么?就能掩盖你和沈翊的龌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那只能证明你的心机有多深!你的手段有多下作!为了保住这个野种,你连自己最后一点廉耻都不要了?!”
“不……” 苏念安被他眼中的疯狂和话语的尖利刺得浑身剧颤,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辩解,但巨大的恐惧和虚弱让她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闭嘴!” 顾霆琛厉声打断,眼神如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她护着小腹的手,“收起你那套楚楚可怜的嘴脸!看着就令人作呕!”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那个小小的、顽强跳动的光点,那象征着生命奇迹的画面,此刻在他眼中却扭曲成了最恶毒的挑衅和背叛的铁证!
“6周?” 他冷笑着重复医生的结论,那笑容冰冷刺骨,“6周前,你躺在帝豪酒店的床上,6周后,你躺在沈翊的办公室里‘眉来眼去’!时间?地点?苏念安,你安排得可真够‘巧妙’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那翻涌的恨意和猜忌,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彻底淹没了他心头因那微弱胎心音而泛起的一丝极其短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的悸动。那悸动太微弱,太陌生,瞬间就被更熟悉、更强大的愤怒和掌控欲碾得粉碎!
他需要的是绝对的掌控!是斩断一切混乱和背叛的铁血手段!而不是被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用所谓的“证据”牵着鼻子走!
“顾总……” 医生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人碾碎的低气压,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缓解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顾霆琛猛地抬手,制止了医生的话。他最后深深地、冰冷地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生命影像,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被挑衅的暴怒,有被愚弄的屈辱,有对“野种”的憎恶,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被强行勾起的、关于那个雨夜混乱记忆的、更深层的烦躁和……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被理智强行压下的、源自血脉本能的异样感。
但这一切,最终都汇聚成了更冰冷、更坚硬的决断!
他倏然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昂贵的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
“安排手术。” 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法官宣读最终的死刑判决,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砸在苏念安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立刻,马上。”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再看苏念安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这个孽种,”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那两个字也带着某种沉重的力量,随即更加冷酷地吐出,“不能留。”
话音落下,他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保镖立刻无声地让开通道。
房门在他身后被拉开,刺眼的光线从走廊涌入,瞬间照亮了他高大冷硬的背影轮廓,却也将床上苏念安那张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的脸,衬得更加惨白绝望。
门,在他身后被用力关上。 “砰!”
沉重的闷响,如同丧钟,在苏念安的脑中轰鸣炸开!彻底隔绝了光线,也掐灭了她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