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的惊呼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顾霆琛意识边缘那层混沌模糊的薄膜。他迟钝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聚焦在门口那张写满惊骇的脸上。
“血…”保镖的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顾霆琛垂落的左手,以及地毯上那滩刺目的、仍在缓缓扩大的暗红,“您的手!快!快叫医生!”
顾霆琛顺着他的目光,缓缓低头。
左手手腕处,一道不算深却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冒着血。鲜红的液体沿着苍白的手腕皮肤蜿蜒而下,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开一片不祥的湿痕。
原来…是这里…
疼痛的信号仿佛被药物和酒精大大延迟,此刻才迟钝地、尖锐地传递到大脑皮层。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再次席卷而来,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闭了闭眼,试图压下那股恶心。
“滚开!”一声嘶哑的低吼从顾霆琛喉咙里挤出,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被惊扰的暴躁。他想挥开试图靠近的保镖,手臂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顾总!您必须止血!”保镖顾不得他的斥责,硬着头皮冲上前,动作麻利地从自己衬衫下摆撕下一条长长的布条,“得罪了!”
他迅速而小心地按住顾霆琛手腕伤口上方,用布条紧紧缠绕、加压包扎。布条很快被鲜血浸透,颜色变得更深。
怎么流这么多…
就在这时,管家也闻讯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看到主卧如同被飓风扫荡过的狼藉和跪在血泊中的顾霆琛,瞬间面无人色。
“天哪!顾总!”管家声音都在发抖,“您…”
“叫医生!快!”保镖一边死死按住伤口,一边朝管家吼道。
管家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去打电话。
混乱的脚步声中,顾霆琛的意识在剧痛、眩晕和药物残留的麻木感中浮沉。
他看着保镖焦急的脸,看着管家仓皇的背影,看着自己手腕上迅速被染红的简陋布条…
呵…紧张什么?死不了…
但紧接着,一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被手腕流出的温热液体带走了。
高大健硕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地向后滑坐在地毯上,背脊重重撞在翻倒的梳妆台边缘。
“呃…”一声闷哼。
保镖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包扎的手不敢松开:“顾总!您怎么样?医生马上就到!您坚持住!”
顾霆琛没有回应。他瘫坐在冰冷的地面和碎片狼藉之中,背靠着断裂的木头,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胸前,沾着汗水与灰尘的黑发凌乱地遮住了他的眉眼。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累…真他妈的累…
左手手腕麻木地传来一下一下的抽痛,像有节奏的鼓点,敲打着他混乱不堪的神经。
家庭医生提着药箱,几乎是跑着冲进房间。看到眼前的景象,饶是见多识广,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会弄成这样?快!把他扶到这边干净的地方!”医生迅速指挥保镖。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顾霆琛沉重的身体挪到房间里唯一还算完好的沙发上。沙发上也沾了些许灰尘和不明污渍,但此刻顾谁也顾不上了。
医生动作极快地剪开被血浸透的临时布条,露出那道皮肉翻卷的伤口,边缘还沾着细小的、难以察觉的碎瓷屑。
碎片嵌进去了,得仔细清理…
医生眉头紧锁,迅速戴上手套,拿出消毒药水、针剂麻醉药和清创工具。
冰冷的消毒液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唔…!”顾霆琛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紧闭的眼睫剧烈颤抖,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混沌的意识被这剧烈的刺激强行拉回几分。
疼…
“按住他!”医生对保镖低喝,手下动作却不停,熟练地进行着局部麻醉,然后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钳出扎在皮肉深处的微小瓷片。
镊子尖每一次探入翻开的皮肉,都伴随着顾霆琛身体无法抑制的、轻微的抽搐。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和鬓发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脸上的灰尘,留下浑浊的痕迹。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劈,牙根处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像是在承受某种酷刑。
疼…也好…
这真实的、剧烈的痛感,竟奇异地压过了心底那片巨大空洞带来的窒息麻木。
“伤口不算太深,但割到了小血管,而且有异物残留,必须彻底清创缝合。”医生一边快速操作,一边解释,“顾总这状态…怕是酒精和药物作用还没完全消退,失血加上刺激,反应会比较大。”
保镖紧张地点头,死死按住顾霆琛没有受伤的右臂。
缝合针带着细线穿透皮肉的感觉,即使有麻醉,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拉扯感。
顾霆琛猛地睁开眼!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没有焦距,只有一片狂乱的空洞和深不见底的痛苦。他像是透过眼前晃动的人影,看到了别的什么。
“滚…都滚开…”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苏念安…你…给我滚出来!”
你在哪儿?!躲到哪里去了?!
“顾总!是我!张医生!您冷静点!”医生吓了一跳,赶紧安抚。
“念安…?”顾霆琛的眼神更加恍惚,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包扎好的左手无意识地抬起,似乎想去抓住什么,手腕的剧痛又让他跌回现实,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不…你死了…你该死…是你该死…” 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混乱和撕裂感。
保镖和医生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顾总这状态,太不对劲了!
怕是真的伤到脑子了?还是林小姐给的药太猛了?
缝合终于结束。医生迅速包扎好伤口,又拿出输液袋和针头。
“失血加上严重脱水,还有…体内残留的镇静剂成分代谢异常,”医生语气凝重,“必须立刻补液,促进代谢。另外,伤口需要密切观察,防止感染。”
冰凉的针头刺入手背的静脉,透明的液体缓缓流入身体。
顾霆琛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沙发上,睁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华丽却冰冷的水晶吊灯残骸。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只剩下沉重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手腕的疼痛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迟钝、遥远。
保镖和医生不敢离开,守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房间里死寂一片。
只有输液管内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打翻的香水、酒精和尘土的气息,令人窒息。
顾霆琛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废墟。
每一个破碎的物件,都曾是苏念安存在过的证明。那个廉价的梳妆台,她曾无数次坐在那里;那些被撕碎的裙子,她曾笨拙地穿着;那本被撕烂的设计图册,她曾像宝贝一样护着…
没了…都砸了…
一种毁灭后的巨大空虚感,伴着药物带来的沉重疲惫,沉沉地压了下来,比刚才的暴怒和疼痛更让人难以承受。
保镖见他安静下来,试探性地小声开口:“顾总…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通知林小姐过来?”
听到“林小姐”三个字,顾霆琛空洞的眼底骤然掠过一丝冰冷的厌恶!
“不准告诉她!”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
林薇薇…那个女人…那些该死的药…
混乱的记忆碎片闪现:昨夜林薇薇温言软语递过来的那杯“安神茶”,那甜得发腻的笑容背后隐藏的算计和控制欲…胃里又是一阵翻搅,让他几欲作呕。
“是…是!”保镖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嘴。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一点点流逝。
输液袋里的液体下去了一半。
顾霆琛眼底的血丝似乎褪去了一些,但那深重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空茫感,却更加清晰地刻印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抬起没有扎针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左手手腕上厚厚的纱布。
隔着纱布,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一下下微弱却顽固的跳动。
疼痛依旧存在,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平静?
血…流出来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他看着那圈白色的纱布,眼前却诡异地浮现出苏念安坠崖前,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海面…
也是红的…
一种极致的疲惫感席卷了他。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阖上。
就这样…结束吧…
然而,就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一瞬——
“顾总!老爷子那边…不好了!”管家惊恐的声音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顾霆琛即将闭上的双眼,倏地睁开!
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