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雕花窗棂斜斜切进青云客栈上房,苏瑾攥着任务玉简的手心沁出薄汗。萧清寒特意让无忧长老派发的两份差事静静躺在袖中,帮助青云客栈整理客房卫生、清点后厨食材——这般简单琐碎的杂务,分明是刻意让她困在客栈,远离可能生事的江湖纷争。怕她在以身涉险。
苏瑾捏着泛黄的任务玉简,指尖摩挲着整理客房卫生几个小楷,抬头望向端坐在云纹太师椅上的无忧长老:长老,这...也算助人的任务?她望着玉简上琐碎的条目,想起往日深入匪寨、独闯迷雾森林的惊险任务,实在难以将眼下这些活计与宗门任务联系起来。
无忧长老抚着雪白长须,眼底泛起笑意:自然算得!他端起青瓷茶盏轻抿,氤氲茶香在晨光中散开,宗门规矩写得明白,凡在人间施援手、解困境,皆属助人为乐。老人忽然放下茶盏,目光带着几分了然,更何况,这是宗主亲自交代老夫派发的任务。
苏瑾的指尖微微一颤,玉简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萧清寒清冷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昨夜他倚在客栈回廊朱柱旁,月光将道袍染成霜色,说往后不必冒险时的语气,竟比往日训斥她时更重。
小苏瑾啊,无忧长老轻叹着起身,宽大的袖袍扫过案几上的铜鹤香薰,你师尊对弟子向来严苛,唯独对你...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前些日子那些刀山火海的任务,着实叫人捏把汗。如今这般平平安安完成差事,反倒更好。
苏瑾望着老人转身时飘动的云纹衣摆,喉间泛起酸涩。原来那些深入险境的过往,都被某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低头又看了眼玉简,客房卫生、食材清点的条目突然变得模糊,唯有心口某处,被暖意一寸寸填满。
铜盆里的洗脸水泛起涟漪,她望着水面倒影中自己眼下的青黑,耳畔又响起昨夜萧清寒在房间耳鬓厮磨时候叮嘱:专心完成任务,别乱跑不准再去接危险的任务。带着暗哑的嗓音混着情蛊作用下的灼热气息,此刻想来却像把钝刀,在心头反复拉扯。
推开雕花木门时,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吱呀声。苏瑾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指尖死死抠住门框,连呼吸都凝成了冰。待意识到那不过是风吹动门板的响动,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下意识望向隔壁紧闭的雕花门,昨日小师叔将她按在床上的画面骤然闪回,太可怕了,小师叔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攥紧腰间藏着忘忧香的锦囊,她像只受惊的雀鸟,提起裙摆贴着廊柱疾走。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每一步都带着仓皇。经过那扇挂着天字二号木牌的房门时,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小跑而过,生怕惊动门后蛰伏的危险。直到转过九曲回廊,确定身后没有脚步声追随,才敢大口喘息,却惊觉绣鞋已在慌乱中踩进了水洼。
远处厨房飘来蒸笼的白雾,苏瑾摸了摸怀中的玉简。只要熬过这两天,完成师尊特意安排的任务...她垂眸望着水面上自己摇晃的倒影,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水汽。或许那时,就能亲手将解药喂进那人嘴里,让一切荒诞的情愫,都随忘忧香消散在青云客栈的晨雾里。
后厨蒸腾的热气裹着姜蒜香气扑面而来,苏瑾握着泛黄的账本,指尖拂过一排排整齐码放的陶罐。她只需清点桂皮、八角的存量,核对新到的米面斤两,不必像往日任务般提心吊胆。案板旁的厨娘剁着排骨,见她空着手发愣,笑着塞来个刚出锅的糖糕:“姑娘只管歇着,这些粗活哪用你动手?”
日头正午时,她刚核对完最后一筐冬菇,管事的厨头便哈着腰引她进了耳房。巴掌大的屋子里,乌木桌上堆满了琥珀色的蜜饯、叠成小山的枣泥酥,青瓷碟里盛着切好的蜜瓜,还冒着沁人的凉气。最显眼处,三只白瓷蒸笼正腾着热气,掀开盖子的刹那,蟹黄特有的鲜香混着面皮的麦香直冲鼻尖,油润润的汤汁在褶皱间微微晃动。
“宗主特意吩咐的。”厨头搓着手笑道,“说姑娘爱吃蟹黄包,后厨管够。”话音未落,苏瑾的眼眶突然发烫。师尊怎么会知道我爱吃蟹黄包?是不是他一直都在留意我?都在关心着我。只是没有跟我说而已。
指尖触到蒸笼的温热,记忆与现实在香气中重叠。她咬开薄如蝉翼的包子皮,滚烫的汤汁烫得舌尖发麻,眼泪却不受控地砸在衣襟上。这些精心安排的“清闲”,这些冒着烟火气的关怀,远比情蛊操控下的炽热更叫人慌乱。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那人已将温柔藏进了柴米油盐的琐碎里。
暮色漫过青云客栈的飞檐时,苏瑾踩着青石板归来,鬓角还沾着街边桂花糕的甜香。白日里清点食材的清闲、泡汤时蒸腾的水雾,还有街角小贩硬塞给她的糖画,都让这一天充盈得不可思议。更庆幸的是,直到夕阳西下,她都没再撞见小师叔那令人发怵的身影。
刚转过回廊,便见无忧长老负手而立,月光将他的鹤氅染成霜色。你回来得正好!老人爽朗的笑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明日再做完最后一桩差事,就能随我回宗门了!
苏瑾正将沾了糖渍的帕子往袖中塞,闻言动作一顿:回宗门?
白芷仙子要继任圣女族长了!无忧长老捻着胡须,眼中泛起赞许,她得了母亲留下的上古机缘,前些日子一举突破元婴境。这般天资,便是宗主当年也...话音戛然而止,老人轻咳两声转移话题,原定下明日行礼,可族中长老们说,最年轻的族长继任,必得大办。这才推迟到本月十五。
本月十五?苏瑾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香囊,那里躺着尚未送出的忘忧香。她想起萧清寒被情蛊折磨时发红的眼尾,又想起今日后厨特意准备的蟹黄包,喉头突然发紧。
正是。无忧长老笑道,届时宗门上下都会前往观礼,你也能开开眼界。
苏瑾望着老人离去时飘动的云纹广袖,夜风卷起她耳畔碎发。十五那日,既是白芷仙子的加冕大典,也是苏瑾的生辰。若是一切顺利,那时萧清寒的情蛊已解,两人之间荒唐的纠缠也该画上句点。想到此处,她下意识摸向怀中的解药瓶,冰凉的触感却让心口泛起暖意——或许大典那日,真能尝到记忆里生日时的桂花蜜酒,而不再是如今这般,连甜味都带着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