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静静望着奔至身前的丹恒,目光一寸寸描摹得仔细。
黑色短发蓬松柔软,带着刚沐过阳光的暖意,发丝根根分明,垂在额前的几缕被风轻轻吹动,想来也定然是细软亲肤的触感。
那双青灰色眼眸较之于持明龙尊本相时的剔透锋芒,黯淡了浅浅一层,却更显温润独特,像是淬了晨雾的黑曜石,在阳光下泛着内敛的光,稀世而不张扬。
耳尖经术法修饰变得圆润小巧,衬得那枚原本贴合耳型的青色耳饰突出一节,玉与衣料相映,添了几分清雅。
笔挺的衣衫剪裁利落,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形,褪去了幽囚狱中的沉郁,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爽的精神气,干净得如同初生的晨光。
——龙角隐去,尖耳藏形。如今的他,眉眼间虽仍有几分持明族的清贵,却已然与寻常少年人一般无二。
他也将以这样的姿态,挣脱罗浮的羁绊,游走于浩渺寰宇之中了。
你心底微动,缓缓抬起手,指尖尚未触及他的发顶,丹恒便已心领神会,很自然地微微低头,乖巧地等候着。
你的掌心顺利覆上他柔软的发丝,轻轻揉了揉,带着几分珍重与释然,声音放得柔缓,“往后的路,便自在去走罢。”
“……”
阳光下重逢的激动渐渐平复,丹恒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许,他抬眸望着你,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暖意,却在听完你的话后,唇角悄悄拉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轻声呢喃:
“……不自在的。”
“……”
你指尖的动作一顿,心中了然。
是啊,怎会自在?寰宇虽大到任由他来去,可罗浮,终究是再难踏足了。
“…唉。”
一声轻叹落下,你抬手又摁了摁他的脑袋,丹恒猝不及防被压得低下头去,他下意识睁大了眼睛,却听得你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不过一方龃龉,何必念念不忘?寰宇之大无奇不有,山川湖海、奇珍异兽,指不定哪天你瞧见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就把我这个先生抛到脑后了……”
“……!不会!”
他急忙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的辩驳,脸颊微微泛红,像是怕你不信,又重重强调了一遍,“我不会忘的。”
我不会忘记你。
“哈哈哈,好、好…”
你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掌心再次落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将那点急切抚平。
“给你配的手机中,已经存了我的专属联系方式,加密频道不会被任何人打扰。想我了,或是遇到难处了,随时可以联络我——无论你在寰宇哪个角落,我都能收到。”
“对了……还有这个。”
你从身侧取出个用深青暗纹锦布层层包裹的长状物,丹恒下意识伸手接过,指尖触到锦布下流畅的弧度,只觉得入手沉实。
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抬手掂了掂重量,指腹顺着布面摩挲过那熟悉的轮廓,片刻后瞳孔轻轻一缩,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
“……击云?”
“不错,正是击云。”
你颔首轻笑,目光落在那锦布包裹的长枪上,眼底掠过一丝悠远,“前任龙尊留存的三样事物,如今都已完完整整配在你身上。它们承载的意义固然厚重,可单论器物本身,也能为你前路添几分底气。”
丹恒指尖微微用力,锦布下的枪身冰凉坚硬,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百冶锻造时融入的凌厉气息。
只是这长枪击云纵使曾为叱咤风云的神兵利器,却已有百年未曾饮血,更在幽囚狱的阴寒潮湿中沉寂数载——那样的环境,对神兵而言亦是无形的侵蚀。
“我知道它已不比当年。”
你声音平和,不徐不缓。
“遂特意拜托朱明将军,花了三个月光阴细细养护,除锈、上油、重铸枪尖……只是百年风霜留下的痕迹终究难完全抹去,锐芒已减了大半。”
他缓缓解开锦布,露出长枪真容——枪身通体泛着暗哑的辉光,不复当年的璀璨夺目,却多了几分沉淀后的厚重。枪尖寒光内敛,不及往昔锋利,但依旧透着慑人的锋芒。
——“而作为防身之物,它已足够。”
你望着他轻抚枪身的模样,补充道,“往后独行寰宇,难免遇上风浪,有它在侧,也能让我少些牵挂。”
他攥住击云的枪柄,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与怀中长明灯的暖意交织。
丹恒缓缓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已无半分迟疑。
他手腕轻旋,枪身带起一阵低沉的破风之声,青辉暗闪间,是一个流畅利落的枪花。圈起细碎的阳光,又在转瞬之间收势而立,枪尖稳稳垂落地面,悄无声息。
“谢谢你,先生。”
他抬眸望你,青灰色的眼眸里满是郑重,语气沉沉,字字真切。
你望着他眼底的光,唇角勾起一抹温润的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你转向星槎海的方向,那里云海翻涌,隐约可见星槎启航时划破天际的微光。
“……时候到了,丹恒。”
星槎海的风似乎一瞬间变大了,卷着云海的湿气,拂动丹恒的衣摆与发梢。
他握紧手中的击云,怀中长明灯的光晕在风里微微晃动,却始终不灭。他顺着你的目光望去,远处的星槎已蓄能完毕,银白船身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尾部亮起淡蓝的星芒,正静静等候着归人——或是离人。
丹恒没有多言,只是对着你深深躬身,动作恭敬而郑重。起身时,他青灰色的眼眸里映着你的身影,也映着身后翻涌的云海与远方的星槎,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一句轻声的道别——
“先生,保重。”
你颔首,“一路顺遂。”
他转身,不再犹豫,背着行囊,捧着长明灯,一步步朝着星槎走去。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挺拔而决绝,却在踏上星槎悬梯的前一刻,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目光越过茫茫云海,望向罗浮。
那里有幽囚狱的寒石,有先生为他铺就的软毯,有石台上未干的墨痕,有长明灯暖了百年的光——那些都是他生命里最沉重也最温暖的印记。
风里似乎还残留着药的清苦,夹杂着草木的清香,是他此生都无法忘却的味道。
星槎的智能提示音轻柔响起,催促着启航。丹恒收回目光,抬步登上悬梯,身影渐渐融入星槎的入口。
舷窗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风与光,星槎缓缓升空,逐渐远离罗浮,云海在脚下流转,逐渐缩成微小的光点。丹恒贴着舷窗,目光盯着那片越来越小的星舰,直到它最终化作星空中一颗黯淡的星子,再也看不清轮廓。
怀中的长明灯依旧温暖,身后的包裹依旧沉实,口袋里的手机静静躺着,存着那个专属的联系方式。他缓缓闭上眼,耳边仿佛又响起先生温和的声音。
「往后的路,便自在去走罢。」
他松开握紧的拳头,指尖轻轻抚过舷窗,心中默念:先生,待我走遍寰宇,定再寻机会,回来看你。
星槎尾部的光芒愈发耀眼,划破沉沉天幕,载着少年与他的过往,朝着未知的星海,径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