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组的队伍在幽暗的蕈林里穿行，空气中的紧绷感并未完全散去。
白沐带来的那几个年轻人，看石裂风的眼神混杂着敬畏和按捺不住的好奇。他们已经从苏微嘴里，知道了这人一枪一只铁颚蚁的战绩。
一个个跟刚出窝的雏鸟似的，围着石裂风问东问西。
“外面的世界……也吃蘑菇吗？”一个脸上画着荧光彩绘的少年，满眼好奇地问。
石裂风脚步不停，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
“呵，吃啊。”
“不过蘑菇在我们那儿可金贵了，大部分的人，只能吃土。”
“我们那儿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天然蘑菇，天天拿营养膏当饭。那玩意儿，口感跟土差不多。”
他顿了顿，继续一本正经地瞎掰：
“所以啊，小鬼，别觉得你们这儿过的惨。至少，你们这是宜居星球，除了绿的有些过分，总比吃土强。”
少年被噎得脸一红。
苏微听不下去了，她跟在凌飒身边，压低声音反驳：“我们才不吃土！”
“哦？”
石裂风来了兴致，故意扬高声调，“那你们天天在这片烂地里钻来钻去，跟地老鼠一样，图什么？为了看蘑菇哪个长得更别致？”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激进派的年轻人们脸色都变了。
“我们是在寻找出路！”苏微攥紧了拳头。
“是吗？”石裂风收起枪，斜了她一眼，“别到时候，路没找到，自己先埋地里了。”
苏微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却无力反驳。
她看着走在最前方的凌飒，那挺拔从容的背影，似乎才是“出路”这个词的具象化。
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紧跟凌姐的脚步。
白沐在前方带路，他的话很少，但每一次停顿都至关重要。
“左边那片发光的苔藓，别碰，有神经毒素。”
“前面那丛伞盖会喷射麻痹性孢子，绕开走。”
他偶尔会指向某个菌种，对凌飒解释其特性，而凌飒只是平静地听着，偶尔回复几句话，却总能点出这些菌类的最主要的特性。
这让白沐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感觉这女人对菌类的理解速度，快得不像个外来者。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边缘，宽度目测超过五百米。风从谷底倒灌上来，带着菌类特有的腥甜和湿气。
而在裂谷的尽头，一幕壮观又诡异的景象铺在所有人眼前。
一道庞大的菌丝体，从对面的崖壁顶端直挂下来，像一幅活的、正在蠕动的巨型白色挂毯。
它通体半透明，由无数根纤细的菌丝组成，表面流淌着粘稠的、闪着磷光的液体。
风从谷底吹上来，卷着孢子，发出呜呜的咽音，远远听着，真跟谁在哭似的。
“这就是‘悲伤峡谷’，还有那个——‘菌丝瀑布’。”
白沐的声音透着凝重。
“那东西，整个就是一活的，一个巨大的菌类聚合体。”
他指着那活物般的瀑布，语气凝重：“它对活物的生物电场极度敏感，一旦靠近，就会加大黏液分泌。”
“我们最好的斥候，阿木，三年前想从侧面爬过去，被黏液沾到拔不出来，最后削了块肉才逃了出来。”
这血淋淋的描述，让苏微等人的脸色瞬间惨白。
白沐推了推眼镜，指向瀑布后方高处的一片崖壁。
“‘哭泣菇’就长在那。但要过去，就必须穿过瀑布的死亡区域。”
“更麻烦的是，瀑布下方的洞穴里，是这片区域最大的铁颚蚁巢穴。瀑布的任何异动，都会惊动它们。”
这是一个完美的死亡闭环。
想采菇，必过瀑布。
过瀑布，必引来蚁群。
死路一条。
苏微的嘴唇动了动，脸上那点不服输的傲气，此刻被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
以往他们靠身手好，在外围捞几朵，想大批量采摘，根本不可能。
凌飒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打开了通讯器。
“兰花号，扫描报告。”
温青染的声音很快传来：“家主，已完成。”
“‘菌丝瀑布’判定为被动防御型生物，无主动攻击意识，能量核心位于顶部。热能成像显示，铁颚蚁后就在‘哭泣菇’生长区正下方五十米的主巢内。建议优先清除蚁后。”
“太麻烦了，”凌飒否了，“我要的是尽可能多的样本，别做多余的事。”
她话音刚落，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
激进派的年轻人们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抄起了手里的简陋家伙。
“别紧张，”石裂风吹了声口哨，“应该是我们的快递到了。”
一个通体漆黑的纺锤形空投仓，拖着长长的蓝色离子尾焰，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精准地穿过层层叠叠的菌盖缝隙，呼啸着砸在众人不远处的空地上。
“轰——！”
灼热的冲击波掀飞了三米厚的菌毯，露出底下湿滑的黑色腐殖土。
刺鼻的金属腥气和臭氧味道呛得人一阵咳嗽。
那空投仓外壳烧得通红，却稳稳地立着，充满了暴力的工业美学。
白沐和他身边的同伴，全看傻了。
“嗤——”
舱门泄压打开。
走出来的，不是人。
那是一个六足蜘蛛形态的银白机器人。
它的体型只有半人高，但每一条节肢都由复杂的传动结构组成，充满了灵活性。
头部的复合传感器亮着幽蓝色的光，脑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旋转几圈，冷静地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全地形采集机器人，‘工蚁’七号。”凌飒淡淡地介绍了一句。
“温青染，把瀑布结构和蚁巢分布图，叠加到它的行动路线上。”
“明白。”
白沐怔怔地盯着那台机器人，感觉自己那颗学者的心脏在狂跳。
这……这种等级的自动化机械，他只在旧时代的资料片里见过！
凌飒没理会这群原住民的震惊，下达了简短的指令。
“‘工蚁’，执行A计划。”
机器人头部的蓝光闪烁了一下，迈开六条节肢，竟直直走向那道死亡瀑布。
在距离瀑布还有十米时，它的一条机械臂前端弹出一个喷口，一片淡绿色的雾气被精准地喷洒在瀑布的中段区域。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片瀑布的菌丝，像是嗅到了腥味的鲨鱼，居然开始疯狂地朝雾气区域汇集、蠕动，连带着那片区域的磷光都明亮了几分，仿佛在贪婪地进食。
分散的菌丝汇聚在一起，露出大片裸露的岩壁。
白沐的瞳孔剧烈收缩，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冲进他的脑海：
“你是在投喂它？用高浓缩营养液？！”
“对没脑子的生物，”凌飒的声音毫无波澜，“满足它的食欲，比跟它讲道理省事。”
就在“菌丝瀑布”的注意力被营养液吸引时，“工蚁”机器人动了。
它六条腿的末端弹出锋利的钩爪，死死扣进崖壁。
然后，它像一只最灵巧的蜘蛛，无视九十度的崖壁，以恒定的高速向上平移，以一种反重力的姿态，飞快地往悬崖上爬。
它的路线完美避开了所有蚁巢入口和黏液滴落区。
苏微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引以为傲的“蕈林跑酷”，在这台机器面前，简直跟小孩儿蹒跚学步一样可笑。
另一边，石裂风已经带着两名队员，用钩索枪在悬崖另一侧的高点建立的狙击阵地。
他的战术目镜正锁定着“工蚁”周围的区域，随时准备提供火力支援。
整个团队的配合，行云流水，充满了冷酷的专业性。
白沐身边的激进派成员们已经彻底失声，他们看着那道在崖壁上飞速移动的银白幻影，眼神里只剩下颠覆认知的震撼。
就在这时，石裂风的战术目镜中，峡谷对面的山脊上，一个微小的光点一闪而过。
“嗯？”
他皱了下眉，切换到放大模式，却什么也没发现。
“奇怪的光……晶体反光么？”他嘀咕了一句，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机器人身上。
“工蚁”已经抵达“哭泣菇”的生长区。
它的一条机械臂前端，一个精巧的采集夹无声地伸出，探向一丛蓝得像星辰碎屑的蘑菇。
成功，近在咫尺。
就在采集夹即将触碰到蘑菇的刹那——
“咻——！”
一道刺眼的红色激光束，擦着“工蚁”的机械臂飞过，在它身后的岩壁上烙下一个焦黑的深坑！
“警告！检测到高能武器攻击！”
所有人心里一惊，循着激光射来的方向望去。
峡谷对面的山脊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七八个黑点。
他们身穿灰白色的制式护甲，装备精良，手中的高能步枪枪口，还闪烁着危险的充能光芒。
为首那人胸甲上，印着一个清晰的徽记——“摇篮”基地。
“警告！这里是‘摇篮’基地管辖区！不明身份人员，立刻停止你们的侵入行为！”
“放下武器，接受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