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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钢推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妻子简宁拎着一个小布包跟在他身侧,两人正要出门上班。简宁一眼就看到了阎解娣红着眼跑开和三大妈那张余怒未消、写满怨怼的脸。同为女性,又住在一个院,简宁心头一软,忍不住停下脚步,温声问道:

“三大妈,这么一大早的,怎么发这么大脾气?解娣还小呢。”简宁的声音柔和,带着点规劝的意味。她是宣传干事,平时说话就带着点调和的色彩。

三大妈正愁满腔的邪火没处撒,简宁这一问,简直是给她递了个炸药的引信。她“蹭”地一下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指着贾张氏消失的院门方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成钢和简宁脸上:

“简公安!你是不知道!都是那贾张氏!一大早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说什么乡下人民公社开大食堂了!白面馒头管够!顿顿有肉!油汪汪的肥膘片子!还不要钱!把她那宝贝金孙棒梗带回去享福去了!那包袱塞得鼓鼓囊囊的,不定多少好东西呢!你是没看见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跟她显摆她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呸!什么东西!”三大妈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就知道占国家的便宜!吃白食!撑不死她!这种思想觉悟,你们派出所也该管管吧?这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吗?”

李成钢听着三大妈连珠炮似的抱怨,特别是那句“占国家的便宜”、“吃白食”,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平静地推了推自行车,等三大妈那股气撒得差不多,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事实感:

“三大妈,您消消气。贾张氏这事儿,还真说不上‘占国家便宜’或者‘挖墙脚’。”他看了一眼自家媳妇,又看向三大妈,“您忘了?贾张氏的户口一直在乡下,就没迁进城来。她、秦淮茹、棒梗、小当,严格来说都是农村户口,挂靠在贾东旭这里。以前贾家就东旭一个人有城市定量供应粮本,其他人吃的粮,大部分都得花高价去买议价粮(黑市粮)。这事儿咱们院里谁不知道?贾家日子过得有些紧巴,不就是因为这个?”

李成钢顿了顿,看着三大妈有些愣怔的表情,继续说道:“现在她回老家,那是回她户口所在地。乡下成立人民公社,开公共食堂,社员凭户口在食堂吃饭,这是政策允许的。她回去吃食堂饭,用的是她自己的社员份额,跟我们城里凭粮本买定量粮,说白了性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国家按人口和户口所在地分配的。只不过形式不同罢了。所以啊,三大妈,这事儿她还真没犯法,我们派出所也管不着。”他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三大妈被李成钢这番有理有据的话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一时找不到词。是啊,贾张氏户口在乡下,她回去吃食堂,理论上确实……可那“白面馒头管够”、“顿顿有肉”的诱惑,对比自家精打细算的粗粮日子,还是让她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

“那……那也不能……”三大妈还想强辩几句。

“行了三大妈,我们得赶着上班了。”李成钢没再给她继续发泄的机会,动作利落地跨上自行车,简宁也默契地侧身坐上后座。“您消消气,别跟孩子上火。”简宁最后温言劝了一句。

李成钢脚下一蹬,自行车平稳地驶出四合院大门,将三大妈那张依旧忿忿不平的脸留在了身后。

清晨的胡同还算安静,只有自行车的链条发出规律的“嘎吱”声。李成钢稳稳地骑着车,简宁坐在后面,双手自然地扶着他的腰。沉默了一会儿,简宁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成钢,刚才你给三大妈解释的我听明白了。可……广播里天天喊亩产几千斤上万斤,卫星都放上天了,粮食多得吃不完,才搞这公共食堂,让大家敞开吃。按说这是好事啊,你怎么……”她回想起丈夫刚才在三大妈面前那番冷静剖析后隐含的态度,以及他眉头那瞬间的微蹙,“好像觉得这食堂不太对劲?”

李成钢心里咯噔一下。媳妇的敏锐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当然知道这“敞开吃”背后隐藏的巨大危机,可他不能说自己是个洞悉未来的“穿越者”。他必须找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他微微侧了下头,让自己的声音在风声中断断续续清晰地传到后面:

“宁宁,你记得我以前在部队每年夏收秋收都要去农场支援吧?”

“嗯,记得,你说过,累得够呛。”

“是啊,”李成钢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基于亲身经历的笃定,“我可是实打实在地里干过活的。小麦、玉米、稻子,从播种、锄草、收割到打场,一整套流程都经历过。亩产能打多少粮食,心里大概是有杆秤的。一亩地,风调雨顺,管理得当,能出三四百斤麦子,四五百斤稻谷,那已经是顶好的收成了!放到玉米高粱这类粗粮上,顶天了也就五六百斤。”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广播里说的那个数字……几千斤?上万斤?这……这完全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畴。我不是说吹牛,但水分肯定太大了。田里的土就那么多,阳光就那么多,肥料……就算堆上天,它也长不出那么多粮食啊!”他的语气充满了对违背自然规律的困惑和隐隐的不安。

“现在搞公共食堂,敞开肚皮吃,天天白面馒头管够?顿顿有肉?这消耗量……”李成钢的声音更低了,“宁宁,我总觉得这事儿悬乎,有点寅吃卯粮的意思。粮食生产跟不上这么夸张的消耗节奏,万一……我是说万一,后续跟不上怎么办?”

简宁沉默了。丈夫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涟漪。作为宣传干事,她每天都接触那些振奋人心的口号和“捷报”,内心深处也曾有过一丝疑虑,但都被建设新社会的热情压了下去。此刻,丈夫用最朴素的、基于亲身劳作的经验来质疑那不可思议的数字,让她不得不正视这份疑虑。

“那……我们怎么办?”简宁的声音也带上了忧虑。

“低调,观望,别声张!”李成钢立刻叮嘱,语气严肃,“你是宣传干事,尤其要注意。现在这形势,任何质疑高产的话都是‘政治觉悟不高’甚至‘右qing’,说了只会惹麻烦。”他用力蹬了一下车,加快速度,“咱们心里有数就行。这事儿,我先琢磨琢磨,回头跟爸妈商量商量。”

简宁用力点了点头,把脸轻轻贴在丈夫宽阔的后背上。丈夫的冷静分析和这份未雨绸缪的警惕,让她感到一种踏实的依靠感,也冲淡了刚才因广播和三大妈的话带来的那份隐约的不安。

夜幕降临,四合院里各家各户飘起炊烟。李家屋里,昏黄的灯泡下,饭菜的香气弥漫。李父、李母、李成钢、简宁、李雪姣围着方桌吃饭。气氛有些凝重,没有了往日的轻松谈笑。

李成钢扒拉着碗里的饭,目光扫过桌上的父母和妻子,放下了筷子。他清了清嗓子,将白天和简宁说的担忧,用更平实、更符合“过日子经验”的方式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他当兵时亲眼所见的真实亩产与广播宣传的巨大差距,以及对公共食堂这种“敞开吃”、“不要钱”模式的疑虑:“……爸,妈,你们是经过事的老人儿了。粮食这东西,是地里一点一点长出来的,不是吹口气儿就有的。这么个吃法,就算真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坐吃山空啊。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李父沉默了,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成钢这话……在理啊。我们老辈人常说,家有余粮心不慌。现在这食堂,听着是好,可……总觉得有点悬得慌。五三年那会儿,统购统销刚开始,咱城里买粮也是排大队,也紧张过一阵子。粮食,是命根子。”

李母也放下了碗,忧心忡忡:“是啊,那广播里喊得震天响,可我这心里也突突跳。万一……万一食堂黄了,或者粮食不够了,咱城里人,可就指着那点定量粮本了。到时候……”她没往下说,但大家都明白那潜台词——饥荒。

屋内的空气变得更加凝重。过了一会儿,李父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看向儿子:“成钢,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李成钢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爸,妈,宁宁,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趁着现在粮店供应还算正常,咱们能不能……能不能在家里,偷偷存点粮食?”

“存粮?”李母一惊,“这……这要是让人发现了……”

“所以要偷偷的,绝不能让人知道!”李成钢语气坚决,“我想好了,就在咱们家屋里,往下挖。挖个小地窖!也不用太大,能藏下几百斤粮食就行!”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咱们选晚上或者星期天没人注意的时候动手。”

李父沉吟片刻,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挖地窖……是个办法。但得小心再小心。钢子,你想过具体怎么弄吗?”

“想过了!”李成钢显然早有腹稿,“工具咱家有现成的铁锹和镐头。挖出来的土,装在筐里,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分批用自行车驮出去,散到胡同外面远处的河沟或者荒地,神不知鬼不觉。地窖挖好,里面用砖头稍微砌一下边角,防止塌陷。最顶上盖一层厚木板,木板上再堆满咱们那些破箱子和不用的杂物,保证看不出来。”

他看向父母和妻子:“粮食不能一下买太多,容易引人注意。咱们以后每个月买定量粮的时候,尽量节省点口粮,特别是粗粮,省下来的悄悄存起来。或者,过段时间,我找人问问,看能不能从乡下弄点不容易坏的粗粮,比如豆子、土豆之类的。存在地窖里,都用厚实的陶瓮或者大缸装着,封好口,防潮防虫。”

“爸,您和我妈白天在家,多留意点院里的动静,万一有人串门,得想办法掩护一下。”李成钢又看向简宁,“宁宁,你是分局机关的,更要谨慎。暂时先不要和你娘家那边说,等差不多了再说。这事天知地知,就咱家五口人知道!跟谁都不能提半个字!”

李父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行!钢子考虑得周全。这事儿,得干!就按你说的办。秀兰,以后咱俩口粮再紧巴点,省下来的粮食,都存起来!这世道……手里有粮,心里才真不慌!”

李母虽然还有些害怕,但看到丈夫和儿子都下定了决心,也用力点头:“好!我听你们的!小心点就是!”又对李雪姣道:雪姣你你不小了,有些事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简宁也郑重地点头:“放心吧,成钢,我知道轻重。”

昏黄的灯光下,李家五口人达成了这个关乎生存的、不能见光的秘密约定。屋外,四合院里各家灯火点点,广播喇叭早已沉寂,只有深秋的夜风吹过屋檐,带着一丝萧瑟的寒意。李家的小屋里,一种紧张而坚定的气氛弥漫开来。李成钢知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他无力改变大潮,但至少,他要尽全力为自己这个小家,在那个即将到来的凛冬里,筑起一道小小的、隐秘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