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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10月1日,四九城沉浸在建国十周年的盛大节日氛围中。天安门广场上,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气势磅礴的群众游行和阅兵式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广播喇叭里激昂的解说和口号声隐约传来,为这座古老的城市镀上了一层钢铁般的红色荣光。

然而,这份庄严与热烈,与李成钢眼下的世界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帷幕。他和搭档小王,两个小小的公安民警,正徒步穿梭在指定区域的胡同里。空气中弥漫的节日喧嚣,对他们而言不是背景乐,而是需要加倍警惕的噪音源头。无休止的巡逻、排查、确保万无一失——这就是他们的国庆节。

“李哥,听这动静,大场面是真热闹啊。”小王抹了把额角的汗,年轻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向往,但更多的是紧绷的神经带来的疲惫。

“嗯,”李成钢应了一声,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安静的巷弄,“热闹是他们的,咱的活儿就是不让这热闹底下出岔子。越是这种时候,眼睛都放亮点。”他话音刚落,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就从前方岔路口传来。

只见一个穿着灰布褂子、头发有些凌乱的中年妇女,跑到他们面前含糊:

“公…公安同志!不好了!快!快去胜利饭馆那边看看!”你们快去瞧瞧吧,我看那几个人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好人!搞不好是……是坏分子!”

小王年轻气盛,立刻问道:“大姐,他们做什么了?”

妇女只是使劲摇头,只说我看那几个人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好人!搞不好是……是破坏分子!

情况紧急且不明。李成钢瞬间做出决断,必须亲自去查看:“小王,你继续按路线往前巡查,提高警惕,注意有没有其他异常。不能因为一有事就中断巡逻安排,我跟这位大姐过去看看情况。”他怕这是有人使用调虎离山之计,所以选择一个人过查看一下。

小王虽然好奇又紧张,但觉得李成钢讲的有道理,这妇女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什么情况,要是中断巡逻出了问题,谁都承担不起,于是同意:“李哥你多注意,处理好了事情就按照路线赶过来!”他摸了摸腰间的配枪,快步向前走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胡同。

李成钢跟着惊魂未定的妇女跑到胜利饭馆。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争执声和一个明显带着醉意、口音浓重的抱怨声:

“…顿顿野菜糊糊!人都饿脱相了…这边倒好,敲锣打鼓…劳民伤财!驴粪蛋子表面光!”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节日午后和敏感的神经下,如同惊雷。

旁边有人急切地压着声音劝阻:“闭嘴!老张!你想死啊!” “别喝了!祸从口出!”

李成钢他直接大步流星走进饭馆,他径直走到那张桌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天然的压迫感,目光如电般扫过三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刚才谁在胡说八道?站起来!跟我们走一趟!”

这一嗓子如同炸雷。那醉醺醺的汉子“呃”了一声,酒瞬间醒了大半,原本通红的脸霎时变得惨白如纸。另外两人更是吓得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公…公安同志!误会!误会啊!”没喝酒的那个汉子带着哭腔,“他…他就是喝了点酒,脑子糊涂了!瞎咧咧的!平时老实巴交的!”

“对对对!他喝多了!胡说八道!”另一个也忙不迭地附和。

“喝多了?”李成钢冷哼一声,语气严厉,“喝多了就能胡吣?就能胡说八道?破坏庆典?我看你们思想就有问题!少废话!都跟我走!到派出所好好交代清楚!” 他伸手不容分说地推搡了那个醉汉一把。

“是不是胡说八道,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到所里说清楚。”李成钢面无表情,语气不容置疑。他内心如同煮沸的水,翻腾着复杂的情绪。汉子嘴里那些“饿肚子”、“驴粪蛋子表面光”的牢骚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何尝不知道一些地方的情况严峻?何尝不明白这盛大庆典背后沉重的民生压力? 昨夜那沉甸甸的四十一颗鸡蛋,不就是这艰难时世最直接的映照吗?这个醉汉的话固然偏激,却戳中了现实最痛的角落。然而,理智的声音在脑中轰鸣:大形势下,这些话就是毒草,是火药桶!尤其是在今天这个日子!

李成钢的心沉甸甸的。那醉汉的话像刀子一样,戳破了他作为穿越者早已了然于胸却无力改变的残酷现实。他知道这三年意味着什么,知道全国无数角落正在发生的苦难。汉子的话固然偏激,却是这苦难挤压下发出的绝望悲鸣。他更清楚历史的走向,知道不久后会有更猛烈的风暴席卷而来。眼前这三个人,不过是被饥饿和现实挤压得失去分寸的口舌之失者。真要按“现行”论处,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

三个人被李成钢带离饭馆,走在回派出所的路上。深秋的风吹在他们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酒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那个发牢骚的汉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公安同志!我错了!我该死!我喝了两口猫尿就管不住这张臭嘴!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吧!我家还有老婆孩子等我养活啊!我不能进去啊!”

另外两人也跟着哀求,语无伦次地保证、求情,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看着他们惊惶失措、濒临崩溃的样子,李成钢心里堵得难受。他非常清楚:这种事,不要较真,不上秤,没二两重,不过是一时失言的醉话;真要较真,可一旦上了秤,那就是千斤都压不住的“现行反革命”的重罪! 后果不堪设想——开除公职是最轻的,送去劳改农场几乎是板上钉钉,他们的家庭也将随之坠入深渊。沉重的政治高压,会将一句醉话碾成粉碎人生的巨石。

临近派出所,必须穿过那条堆放着破旧木箱和杂物的狭窄后巷。巷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木头腐朽的霉味。广播里激昂的口号声在这里变得遥远而空洞。

走到巷子中间,路过几个歪斜堆叠的大木箱时,李成钢仿佛不经意地停下了脚步,指着木箱后面一处阴影,厉声呵斥那三个吓得魂不附体的人:

“都站这儿别动!我去看看箱子后面藏没藏东西!敢乱动,罪加一等!”

他故意背对着三人,朝着木箱后面阴影处走去,脚步放慢,似乎在仔细搜查。这个角度,他高大的身形恰好挡住了巷子口方向可能投来的视线。

就在他身体完全挡住三人视线,弯腰仿佛查看箱子底部的瞬间,他用极低、极快、带着不容置疑命令的语气低吼道:

“还不快滚!从巷子那头跑!别再让老子看见你们!”

那三个如同待宰羔羊般绝望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求生本能瞬间淹没了他们!三人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巷子另一端通往大路的出口没命地狂奔!脚步声杂乱而急促,瞬间远去。

李成钢保持着搜查的姿势,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远去、消失。他故意在箱子后面磨蹭了几秒,才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神情恢复了严肃。

他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巷子,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愕”和“暴怒”,声音陡然提高:

“人呢?!妈的!跑了?!给老子站住!” 他立刻快步走到巷子口,探出头朝大路方向张望了一下,然后做出极其懊恼的样子,用力踹了一脚旁边的破木箱,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李成钢独自回到派出所。负责值班的刘副所长看他一个人,脸色铁青,问道:“成钢?怎么了?刚才小王说你和个妇女去处理事情了?人呢?”

李成钢一脸晦气,带着强烈的懊丧和“怒气”,骂骂咧咧地说:“咳!别提了刘所!胜利饭馆仨外地醉鬼,喝点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满嘴喷粪,吹牛逼!那大姐气得够呛!”

他顿了顿,显得更加“懊恼”和“自责”:“我他妈也是大意了!带他们回来的路上,经过和平巷那个破箱子堆,我寻思看看后面是不是藏了啥东西的,就他妈一转身的功夫! 那仨王八蛋,贼着呢,瞅准机会就撒丫子跑了!我追出去连个屁影都没了!操!”

刘副所长眉头皱了皱:“跑了?看清什么样了吗?登记没?”

“跑得比兔子还快,就看清是仨外地男的,穿的工装。当时光顾着生气押他们走了,哪来得及登记名字!”李成钢回答得“理直气壮”,懊恼中带着点“委屈”和“不服气”,“真他妈窝囊!下次遇见这种货色,直接拿铐子锁上!看他们还跑!”

刘副所长看他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又是在节日安保这种高压时刻跑了几个“醉鬼”,也懒得深究。一来没登记信息大海捞针,二来现在全所警力都压在安保大面上,人手紧张得不行。

“行了行了!”刘副所长不耐烦地摆摆手,“几个喝多的浑蛋,跑了就跑了吧,估计也是吓破胆了。今天这日子口,别让他们真惹出大乱子就行。跑了也算清静!赶紧的,归队巡逻去!外面不能离人!”

“是!刘所!”李成钢“心有不甘”地敬了个礼,转身走出值班室。当他重新踏上巡逻的街道,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庆典广播,眼前是飘扬的红旗,但刚才那三个外地人惊恐绝望的脸和那句“饿脱相了”的低语,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底。

他默默地在喧嚣中行走,喧嚣掩盖了所有未能发出的声音。心中无声地叹息:

“还好是我……希望你们,吸取教训……管住嘴,下次可不是……。这世道,活着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