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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四九城,天高云淡,阳光带着暖意,却也裹挟着日益明显的凉风。李成钢推着自行车走进前院,车后架上用细麻绳牢牢捆着两个印有“公安部”字样的厚实牛皮纸袋。

阎解成正蹲院门口帮着他爹给那些个盆栽浇水松土,见到李成钢推着自行车进来,连忙甩着湿漉漉的手站起来打招呼:“哟,成钢哥,下班啦?今儿看着挺精神啊!”他眼尖,一下子就瞄到了李成钢车后架上的纸袋,羡慕道:“嚯!这是……又发新衣裳啦?还是你们公安好啊!这待遇,杠杠的!这才多久啊,又发了新式的警服?瞧瞧这包装袋,多气派!”

李成钢把车支好,解开细麻绳,露出里面崭新的藏蓝色布料。他拍了拍衣服,嘿嘿一笑,带着点军人特有的服从性说道:“解成,话不能这么说。不是待遇好不好的事儿,是上级领导有要求,全国统一换装,推行这‘五八式’。我们做小兵的,就得服从命令听指挥嘛!让穿啥就穿啥,让啥时候换就啥时候换。” 他语气平和,顺手把两个袋子都提了下来,“这不,我们家简宁那份也一块儿领回来了。”

阎解成凑近了些,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布料,咂摸了一下嘴:“看着是挺括……就是比咱这劳动布要薄一些,怕不耐穿吧……”语气里还是透着向往。

“上面发的啥就是啥,你们工服用劳动布做的肯定耐穿,我都羡慕,一件衣裳穿个五六年没问题。”李成钢笑着应了一句,提着袋子就往自家屋走。

进了自家屋,一股暖烘烘的饭菜香和婴儿特有的奶香味扑面而来。母亲王秀兰正在炉子边忙活,简宁则抱着咿咿呀呀挥舞着小手的女儿李思瑾坐在炕沿上逗弄着。李父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份报纸,腿上盖着个小毯子,正眯着眼看。

“爸,妈,宁宁,衣服领回来了。”李成钢把两个纸袋放在炕边的桌子上。

“哎哟,领回来啦?快拿来我看看!”王秀兰立刻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她接过李成钢递过来的他那套警服,上手一摸那藏蓝色的棉平布,眉头就皱了起来,又仔细捻了捻料子,翻看着那排的塑料纽扣,语气带着不快:“钢子,这……这就是新发的警服料子?摸着怎么这么薄、这么糙呢?这料子……比你们以前穿的那套(指55式)可是差远了!那斜纹布多厚实、多挺括啊!还有这扣子,瞅着轻飘飘的塑料玩意儿,哪有以前的大胶木扣子压手、有分量?这新式儿的,料子、扣子都不如从前啊!”

李成钢一边挂外套,一边解释:“妈,时代不一样了嘛。上面说了,现在是提倡节俭,建设时期,得精打细算。这‘五八式’用的就是普通棉平布,成本低,扣子也换成塑料的了。穿着轻便,干活也方便些。”

这时,李父放下报纸,抬头慢悠悠地说:“行啦,秀兰。反正是发的,又不用花钱买。” 他指了指那两袋子新衣服,“这不挺好?省了家里一大笔开销不说,关键还省了不少布票!布票多金贵啊,能省下来就是赚了。” 他目光转向那两套叠得整齐、准备替换下来的旧55式警服,对王秀兰吩咐道:“那两套旧的,我看着还挺好,料子厚实着呢。秀兰,你把那上面的胸章和肩袢仔细拆下来收好。拆干净了,不就是两套挺括的蓝色干部服吗?平常出门啥的都能穿,一点不糟践东西。”

王秀兰一听老头子发话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嗯,老头子说得对!省布票是真的!”她点头赞同,拿起那件李成钢替换下来的白色夏服警服上衣看了看,又有了新主意:“诶,老头子,钢子,你们看啊,这藏蓝色的拆了胸章就能穿,可这白色的上衣怎么办?当便服穿太扎眼,也不经脏……我看啊,不如请亲家母帮个忙,她在纺织厂上班,找点零碎染料给染一下颜色应该方便。染成灰色或者藏青色,不就又能穿了?” 她看向简宁,语气商量地问道:“宁宁,你看这样行不?麻烦你妈一回?”

简宁听了婆婆的话,立刻笑着回应:“妈,这有什么麻烦的!我爸妈都在纺织厂,这点小事顺手就办了,她肯定乐意。而且啊,妈,您刚才说拆旧警服改便服的主意特别好!” 她指了指自己那套也准备换下来的旧警服,接着说:“我那两套旧的,您看尺寸,要是雪姣妹子能穿,也一块儿拆了徽章改给她吧?她正是爱美的年纪,这警服料子好,改改样子穿着肯定精神!至于那件白色的夏服上衣,就跟我这件钢子的白色上衣一起,都交给我妈,麻烦她染成灰色吧?灰色好搭配,也耐脏。” 简宁想得很周到,既解决了白色衣服的问题,又想着照顾待嫁的小姑子。

王秀兰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哎哟!宁宁,你想得可真周到!雪姣那丫头,个头跟你是差一些……我改改能行!她那两套学生装早就磨薄了,这警服料子厚实,改给她穿正合适!白色染灰也好,灰色实用!” 她立刻拍板,“就这么定了!拆徽章、改衣服的活儿我来。染衣裳的事,就麻烦亲家母了!”

李父在一旁听着,满意地点头:“嗯,好,好!这么一安排,旧衣服都派上用场了,一点儿没糟蹋。这新警服省下的布票,正好给雪姣攒着,以后添点被面儿啥的。” 他又看向李成钢和简宁,“你们两口子这制服换得值,全家都跟着沾光了!”

李成钢看着父母和妻子几句话就把旧警服的归宿安排得妥妥当当、物尽其用,心里也暖融融的。这时,王秀兰已经拿起简宁的新裤子,在对比两边缝线了:“诶?钢子,你快看你媳妇这条裤子!这裤缝边上的红道道(指牙线),怎么比你那条宽出老大一截啊?你这裤子上这条红线,细细窄窄的。这是不是做错了?”

李成钢凑过去一看,乐了:“妈,您这眼神儿是真毒!不过啊,这可不是做工问题,这是规定!”他拿起自己的裤子,指着那条两毫米宽的红色牙线:“您看,我这裤子上的红线,就两毫米宽。我是警士。” 又拿起简宁那条,指着那五毫米宽的红色牙线:“宁宁这条,五毫米宽!她是干部。这红线宽度,就是区分警士和警官身份的标识。做得没错!”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王秀兰和李父都明白了,啧啧称奇。

李成钢笑着看向简宁:“听见没,简干部?五毫米红线!这家庭地位,一目了然啊!”

简宁嗔了他一眼,抿嘴笑道:“李大警士同志觉悟很高嘛!那好,本干部现在命令你,立刻执行给思瑾同志换尿布的光荣任务!”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成钢立刻立正敬礼,动作夸张地冲向女儿。屋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李父李建国重新拿起报纸,却没再看,而是将它折了几折,放在了膝盖上。他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锁,带着点打听来的不确定语气,压低了声音对李成钢说:“钢子,我今儿上午在厂里听老张他们闲聊,好像……听了个小道消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说是今年上头因为经济困难,各处都在收紧,好像取消了工级考试?”

李成钢刚笨手笨脚地给女儿李思瑾换好尿布,正拿着脏尿布准备往外走,闻言脚步一顿,扭过头:“取消了?确定吗爸?” 他心头也是一紧,这消息对他影响不大,但对另一个人却很关键。

“十有八九是真的。” 李建国叹了口气,“你堂弟李成安,跟着我学电工也一年多了吧?这孩子挺踏实肯干的,还跟我念叨过,想提前申请考个级。我也觉他技术够格了,就盼着早点考过一级电工,拿那三十三块的工资。总比现在拿十八块的学徒工资强得多啊,减轻不少家里的负担。这下可好,” 李建国摇摇头,语气里带着惋惜和对侄子处境的感同身受,“这一拖至少又是一年,少拿多少实实在在的钱呐!”

王秀兰正拿着剪子,小心翼翼地开始拆李成钢旧警服上的布质胸章。听到丈夫的话,她把剪子和布料放下,忍不住插话,语气里带着技术工人特有的那种复杂情绪,半是感慨半是羡慕:“唉!你们这些技术工种的,还能有个考工级涨工资的指望!听听,一个一级电工,刚考出来就能拿三十三块!这……这都比我这个在厂子里上了这么多年班的老保管员强了!” 她语气里倒没有太多抱怨,更多是对这种“区别待遇”的微妙感叹,“我这辈子,算是到头了,一个月卡在二十七块五,再蹦跶也蹦跶不上去了。” 二十七块五,这是她多年工作资历换来的稳定却也封顶的工资线。

李成钢听着父母的话,手里攥着那块脏尿布,心头却是猛地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了一下。取消工级考试?何止是今年!他脑海中瞬间划过重生前了解到的那些历史片段。这困难时期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几年,经济形势会越来越严峻,国家为了集中资源应对难关,压缩一切非必要开支,工级评定这类涉及大量人员升迁和工资调整的事情,很大可能会长期暂停。他模糊记得,大规模的工级考试和晋升,好像要到六二年之后,经济缓过劲儿来才逐步恢复!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有些发堵。堂弟李成安他是知道的,虽然有点皮,但是脑子活,学技术也用心。十八块的学徒工工资,对一个大小伙子,尤其是有家人口多来说,确实捉襟见肘。好不容易熬到技术达标,眼看就能靠本事吃饭,多挣点钱改善家里条件了,赶上这么个节骨眼……这一拖,可不是李父说的“一年”,后面究竟要熬多久,谁也说不准。少拿的何止是“不少钱”?那是家里老小实实在在的口粮和开销啊!

“唉……” 李成钢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把那些关于未来的沉重预感和无法言说的信息压在心底。他看着父亲忧虑的脸,母亲带着些许羡慕的不平,声音低沉但尽量平稳地说道:“爸,妈,这事儿……如果真是上头决定了,咱们着急也没用。成安兄弟那边……也只能让他沉住气,趁这机会把技术再磨炼扎实些,总会等到机会的。眼下这光景……” 他没再说下去!

母亲王秀兰将最后一枚胸章的固定线头剪断,取下那枚胸章,放在一旁。她似乎想打破这笼罩在饭桌上的沉闷气氛,又或许是想起了另一件与“工级”、“工资”相关的自家事,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掺杂着庆幸与一丝微妙情绪的声音开了口:

“说起来啊,”她抬眼看了看丈夫和儿子,“倒是你表弟定平那孩子,算是赶了个巧。”

李建国从报纸上抬起头,带着询问的神情。王秀兰接着道:“他想进厂,我后来不是厚着脸皮,托了李怀德的关系么?没让他跟着下车间去后勤处那些下属锅炉房、修缮队、装卸队当工人。把他留在后勤处机关里了,当个勤杂人员,跑跑腿、打打杂。这路子啊,走的就不是技术工人的道儿,算是‘行政路线’的边儿了。”

李成钢抱着女儿的手微微一顿,想起了这个的表弟。王秀兰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和庆幸:“这孩子转正的时候,直接就给定了个‘30级’。虽说起点不高,一上来就拿二十三块的工资。” 她顿了顿,特意强调了一下,“可这钱,不用像成安那样去考工级、拼手艺才能涨!是定死了的级别工资。”

李建国“哦”了一声,点点头:“二十三块……比成安学徒工多五块,比一级电工少十块。起点也算可以了,好歹是个机关勤杂人员。不用下车间,活计也轻省些。”

“谁说不是呢!” 王秀兰叹了口气,但随即又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忧虑和现实的清醒,“可是呢,这孩子也就是个初中毕业的底子。在机关这行当,往上爬,那可比技术工考级还难!要笔杆子,要关系,要会来事儿。定平那孩子,老实巴交的,跟成安不一样,嘴笨心思也不活络。要我说啊,”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洞察和对侄儿未来的真切担忧,“他要是不遇上什么特别的‘奇遇’,比如哪位领导特别赏识提携啊,或者他自己突然开了窍变得特别会钻营啊,估计啊,也就跟我这个姑姑一样,熬到顶——能混个二十九级,一个月拿二十七块五,这就到头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