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晨光踏进前院时,廊下的雪柳刚抽出新芽。
小萤捧着鎏金托盘候在垂花门后,托盘里叠着月白锦缎,上面摆着枚羊脂玉牌——这是相府嫡女才有的身份信物。
小姐,苏表小姐的妆匣已备齐,是用您去年赏的湘妃竹雕的。小萤压低声音,眼尾扫过东阁方向。
我指尖抚过玉牌上字阴刻,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窜。
昨夜锁魂婆的话还在耳边磨着:补得越急,裂得越深,可我偏要在这裂缝里种把刀——苏晚晚要当戏子,我便给她搭座戏台。
正厅里,王氏带着沈清瑶早到了。
王氏的翡翠护甲刮过椅背,发出刺啦声响:清棠这是做什么?
晚晚不过是受了惊吓,哪用得着这般大张旗鼓?她眼尾的金粉跟着颤,我却看见她袖中攥着半块碎瓷——和前日在苏晚晚房里找到的时撞碎的妆盒碎片纹路吻合。
继母说的是。我笑着将玉牌递给候在门边的苏晚晚,她今日穿了我命人裁的藕荷色襦裙,发间别着那支白玉簪,可晚晚醒得蹊跷,总要让阖府上下知道,相府待表亲是极亲厚的。
她接过玉牌时指尖发颤,抬头看我时眼眶泛红,倒真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儿。
我瞥见她脖颈那道青痕泛着诡异的紫,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血管。
宴席设在听荷轩,十二盏鎏金莲花灯悬在梁上,照得满桌珍馐都蒙着层暖光。
我亲手斟了杯桂花酿,推到她面前:从前种种,皆因他人操控,我不怪你。
她指尖扣住杯盏,指节泛白,喉结动了动,像是要呕出什么。
可抬眼时,眼尾却洇开笑意:姐姐待我这般好......话音未落,半块糖蒸酥酪突然从她袖口掉出来,滚到我脚边。
那是东阁小厨房的点心,可我分明嘱咐过,苏晚晚的膳食要单独用青瓷盘装——这是块白瓷盘里的。
我弯腰拾起,掌心触到糖霜里的细沙。
顾昭珩坐在侧席,茶盏盖轻叩杯身,三长两短。
我垂眸抿茶,茶盏底压着张密报:南境荒庙近日收药材二十车,含朱砂、血竭、活磁石。
活磁石......我胃里翻涌。
苏慎行要的重生仪式,需要活磁石镇住地脉,朱砂画阵,血竭引魂。
看来他等不及了。
宴后月上柳梢,我邀她去荷塘亭。
晚风裹着荷香钻进袖口,她的裙角扫过青石板,发出窸窣声响。
亭中石桌上摆着新沏的碧螺春,我故意提起旧事:你还记得小时候,我送你那只琉璃蝴蝶吗?
你说它飞起来像梦。
她脚步顿住,月光从她发间漏下来,照得那支白玉簪泛着冷光。我记得......她声音发哑,可王氏把它砸了,说我不配拥有。
我攥紧帕子,指甲掐进掌心。
原主确实送过琉璃蝴蝶,但砸它的是苏晚晚自己——去年上元节,她故意在王氏面前摔碎,转头却让林修远去琉璃坊订了个一模一样的,说是王氏赔的。
那时候我就想,若你是真妹妹该多好。我盯着她的眼睛,系统在识海发烫,话术反击的能力像团火,烧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她猛然抬头,泪水砸在石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姐姐......其实我知道三个秘密......关于北陵地宫,关于父亲的计划,还有......你真正的身世。
我屏住呼吸,心跳快得要撞破胸腔。
她的瞳孔在月光下缩成针尖,那是被什么东西附身时的征兆——锁魂婆说过,双生契的容器,会在吐秘时被主器侵占意识。
地宫有三层,入口在断龙崖下;第二层供奉着凤脉石,能改命数;第三层关着一个女人,父亲叫她......她说你根本不是沈家血脉,而是当年从民间抱来的替身......
我喉头发紧,指甲几乎要戳进肉里。
系统的逻辑推理开始运转:凤脉石确有记载,在青鸾阁秘档第七页;断龙崖下的入口,鲁三爷前日刚画了地图,标着疑为陷阱;至于第三层的,鲁三爷查过北陵地宫,第三层是空的,只有块无字碑;沈家血脉之说更可笑,沈老夫人生产时,稳婆名单还在宗人府存档,我上个月刚让人抄了份。
她在说谎,可每个谎言里都掺着半粒真相。
这是苏慎行要我听见的——他想让我怀疑自己的身份,乱了心防,好让苏晚晚的更顺利。
若真是如此......那你才是真正的嫡女?我声音发颤,伸手抱住她。
她的身体冷得像块冰,我悄悄将影丝缠在她茶盏底——这是鲁三爷用冰蚕丝混着我的血炼的,只要她接触任何东西,都会在影丝上留下印记。
可我不想当......我不想再听他的话了......救我,姐姐......她哭着攥住我的衣袖,那支白玉簪的尾端蹭过我手背,有尖锐的触感——是刻了字的。
我借着拥抱的姿势摸了摸,是字的阴刻。
送她回东阁时,守夜的婆子们都垂着头。
我转身时,看见她站在窗前,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里却多出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个穿着玄色官服的男人——是苏慎行的影子。
我捏紧顾昭珩送的平安扣,凉意顺着掌心渗进血脉。
刚回松竹院,就见顾昭珩和鲁三爷坐在案前,烛火映得鲁三爷的白胡子泛着金。
北陵地宫的地下水道,连接着前朝密渠。我摊开新画的地图,用朱砂笔圈出断龙崖下的暗河,苏慎行要的不是相府,是借苏女承嫡激活凤脉,动摇皇室龙气。
凤脉石能改命数,可他不知道,改的是龙气,不是他的命。
顾昭珩的指节叩了叩地图:他想造反。
让他来。我摸出袖中银针,针尾的锁魂纹泛着幽蓝,我在苏晚晚的茶盏底留了影丝,她和苏慎行的联系,每一条都会变成绳子,勒住他的脖子。
鲁三爷捋了捋胡子:心战统帅的倒计时,到86%了。
我望着窗外的夜色,东阁方向的灯还亮着。
雪柳的新芽在风里摇晃,像谁在招手。
第二日清晨,小萤端着早膳进来时,手指发颤:小姐,东阁那边......
我放下粥碗,看见她眼底的惊惶。
怎么了?
苏表小姐房里的铜镜,碎了一地。小萤咽了口唾沫,碎镜片里,全是......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