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碾过青石阶的声响像钝刀刮骨,我立在祠堂前的汉白玉阶上,看王氏披头散发的模样。
她额前碎发结着冰碴,先前的癫狂倒似被雪水浇灭了,只一双眼睛钉子似的钉在我袖中那卷骨线上——那线团外层裹着暗红丝绦,是我昨日亲手换的。
我抬手指向祠堂正中央的青铜鼎,把人押到鼎前。
亲卫扯着王氏的锁链,她踉跄两步跪在青砖上,发间银簪坠子磕在砖缝里,一声。
她忽然笑了,声音哑得像砂纸:沈清棠,你留着这线,是要当众羞辱我?
我摸了摸袖中骨线,指尖能触到线身里若有若无的震颤——那是七婢残魂在应和。
三日前张妈招供时,我便让白婆子引着阿兰的残魂钻进了骨线。
系统提示说逻辑推理升级后可设计陷阱,我便给这线埋了个套:心怀恶意者触碰,七怨魂便会逆溯神识,把她们生前受的苦,原样扒开给施虐者看。
羞辱?我松开袖扣,骨线地落在她脚边,你配么?
老秦捧着丹炉从后园过来时,雪粒子正往他脖颈里钻。
他跪下行礼,铜炉在雪地里腾起白雾:小姐,炉里灰烬混了朱砂,风一吹就显字。
我接过他递来的檀木夹,轻轻拨弄炉灰。
第一缕风掠过,两个字浮出来;第二阵风,;第三阵——。
相府近十年失踪的十七个婢女,账本上记着家贫赎身我捏起一撮带朱砂的灰,原来都在这儿。
祠堂里响起抽气声。
大房二老爷攥着朝珠的手直抖,三夫人拿帕子掩嘴,眼尾胭脂都蹭花了。
王氏突然扑过去抓丹炉,锁链撞在鼎脚上:那是她们该做的!
我给过银钱,给过体面,是她们福薄——
福薄?
一道沙哑的男声从祠堂角落炸开。
我转头,见老刀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他枯瘦的手抓着门框,指节泛青。
这制骨匠往日总浑浑噩噩念磨骨要趁鲜,此刻却像被雷劈了似的,缩成团往墙根躲:别让我磨......我已经听不见她们叫了......
我摸出袖中骨针。
这骨针是用阿兰的腿骨磨的,白婆子说,怨骨能引怨魂。
针尖刚触到老刀掌心,他突然直起脖子,喉音变得尖细:夫人给我桂花糖蒸酥酪,说这是主子赏的点心。
那是阿兰的声音!三夫人尖叫。
老刀的眼白翻上去,只剩眼黑盯着王氏:我吃了两块,肚子疼得打滚,您站在廊下嗑瓜子,说小蹄子装什么。
后来我醒在柴房,身上盖着草席......他突然剧烈咳嗽,再开口时是另个女声:我是冬月,您让我给姑娘送参汤,汤里下了缠梦散,说喝了能睡得香......
王氏的脸白得像墙皮。
她想爬起来,锁链却缠在鼎足上,摔得额头撞在砖上,地响。
够了。我抬手止住老刀的呓语。
白婆子的虚影不知何时飘到我耳边,她的声音像碎瓷片:血债要血偿,但最痛的不是死,是看着自己的恶,反噬到自己身上。
我弯腰捡起骨线,蹲在王氏面前。
她鬓角沾着血,却还瞪着我:你能拿我怎样?
我有相府......
相府?我把骨线放在她掌心,你以为那些族老护着你,是图你的邪术?我指尖压在线团上,他们怕的是,自己做过的恶,也会像这线一样,缠回来。
王氏的指尖刚攥紧骨线,突然浑身剧颤。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喉咙里挤出七道重叠的女声:你吃我们的骨......喝我们的泪......现在......轮到你了......她的眼珠往上翻,露出青白的眼仁,双手疯狂抓挠手臂,像是要把皮下的线拽出来。
救命!她尖叫着撞向鼎脚,沈清棠,你杀了我——
杀你?我退后半步,看她在地上抽搐,你不是说只有你能决定谁该活着么?
现在,这线替你决定。
三日后的雪下得更紧了。
老钟裹着破棉袄撞开我院门时,眉毛上结着冰珠:小姐!
昨夜三更,纺车又响了!他哆哆嗦嗦指向西边,是监牢方向!
监牢的炭盆早熄了,王氏缩在草堆里,指甲全剥落了,露出血肉模糊的甲床。
她的双手机械地动着,像在纺线,嘴里念念有词:快织......快织......少一根,我就得进去......
我蹲下来,看她眼尾挂着涎水。
她忽然抓住我的袖口,指甲缝里的血蹭在我缎面上:清棠,线......线断了么?
没断。我抽出袖子,等你神志全失,就送你去北陵。我转身时,听见她在身后笑,笑声里混着七道女声,苏慎行会来的......他会来救我......
北陵。
苏晚晚的哥哥苏慎行,那个总捧着《论语》装君子的侍郎之子。
王氏不知道,他送的每支参茸,写的每封家书,我都让人抄了副本。
等王氏到了北陵,我要让她亲眼看着,她用十七条命织的好前程,是怎么把苏慎行绞进大牢的。
回相府的路上,春桃捧着个布包追上来:小姐,老刀醒了!
他说......说西郊义庄的墙根下,埋着带朱砂的坛子。
我捏了捏布包里的骨针,阿兰的残魂在针里轻轻颤。
西郊义庄。
这四个字像颗种子,埋进了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