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门被风雪撞得哐当响,我站在七阶高台上,指尖的骨针微微发烫。
阿兰的残魂在针里轻颤,像是在数台下跪了一地的沈氏族人——包括那个披头散发、被银链缠住脚踝的女人。
王氏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拖进来时,发间金簪歪在耳后,却还梗着脖子冷笑:“沈清棠,你不过仗着靖王撑腰,便要踩我母子上位?我在相府掌家十年,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你当这些老东西真会帮你?”她的声音撞在雕花木梁上,惊得梁上积灰簌簌往下落。
我垂眼摸了摸腰间玉牌,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嗡鸣:“骨语共鸣度92%,可唤醒七婢残魂。”台下老吴已经将松脂堆成了小山,松油混着雪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褐的痕;誓缚锁链匠退到角落,手里还攥着钉银链的铁锤,指节发白。
“开坛。”我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
回音婆的声音先漫上来。
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用碎瓷片刮过铜盆,带着股子从地底下渗出来的冷:“阿兰,二十岁,扬州绣娘,入府第三日服下缠梦散……”
七具白骨同时震颤,白纱被震得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泛青的骨茬。
春桃在台下攥着帕子,我余光瞥见她手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上个月才替阿兰烧过纸,那时候我们都以为阿兰是染了时疫。
“大奶奶说这是我的福分。”阿兰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像是就站在我身侧。
我看见王氏的瞳孔猛地收缩,她下意识去捂耳朵,银链却“铮”地一声收紧,在她脚踝上勒出红痕,“她说绣完这匹凤栖牡丹,就送我回扬州嫁人生子……可药喝下去,我眼前就黑了。”
第二具白骨发出轻响,是小桃的声音:“我看见阿兰被抬去柴房,她手里还攥着半团金线……大奶奶说要给表小姐做喜服,可我们绣的根本不是喜服,是裹尸布。”
七道声音叠在一起,像七把刀往王氏心口扎。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妆粉混着冷汗往下淌,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却被银链拽得跪坐在地。
松脂堆里腾起青烟,判官影从烟里浮出来,半透明的身体裹着黑雾,手里的玉简泛着冷光:“第一罪,以命织命。七婢骸骨含缠梦散成分,骨灰混入绣线,制‘命契灰’。”
老秦被推上前。
这个在绣房当差三十年的老管事,此刻抖得像片落叶,他捧着个铜盒,掀开盖子时,几星炉灰飘出来:“这是柴房地底下挖的,小的前儿跟着暗卫翻了七遍,每粒灰里都浸着经血……”他突然跪下来,额头砸在青石板上,“小的眼瞎,早该看出那些丫头死得蹊跷!”
族老们开始交头接耳。
三老太爷捋着胡子直叹气,五婶母用帕子捂着嘴,指缝里漏出抽噎声。
王氏突然尖笑起来,银链在她挣扎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们算什么?不过是贱籍的命!我若不拿她们的血养清瑶,她一个庶女,怎么跟你这个嫡女争?怎么在这吃人的宅斗里活下来?”
我摸出那根未烧尽的骨线。
线是从王氏房里暗格里搜出来的,裹着七缕头发,发尾还沾着血。
“你说她们是尘。”我将骨线搭在火盆边缘,“可这根‘尘’线,能让你听见她们的哭。”
骨针刺破指尖的瞬间,血腥味在舌尖漫开。
七道女声突然从王氏喉咙里挤出来,像是七只手同时掐住她的脖子:“大奶奶,我想回家……”“我娘还在等我送银子……”“阿兰的镯子,是我替她收着的……”
王氏抱着头满地打滚,银链在她身上勒出一道道红印。
她的发髻散了,珠钗滚得满地都是,最后瘫在松脂堆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清瑶她从小身子弱,我就是想给她争口气……”
“你错的不是争,是拿别人的命填坑。”我扯了扯袖口,春桃立刻捧着个青铜匣上来。
匣里是卷泛黄的帛书,边角还带着焦痕——这是从北陵地宫带出来的《镇命典》残页,“你调包嫡庶的账,记在这本《绣谱》里。你给清瑶灌的补药,掺着‘换命散’。”我掀开帛书,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你以为拿别人的命养她,她就能活?”
松脂被老吴点着了。
火舌“轰”地窜起来,映得墙上影子扭曲成怪状——正是当年产房里,王氏捏着帕子捂住稳婆的嘴,将襁褓里的婴儿调包的画面。
冬梅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吐沫星子溅在王氏脸上:“我妹妹才十三岁!你拿她的命换清瑶的嫡位,你良心被狗吃了?”
王氏抬头望着火,眼泪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清瑶要是知道……她娘为她造了这么多孽……”
“她会知道的。”我摸出袖中密报,是顾昭珩刚让人送来的——清瑶此刻正在靖王府,被顾昭珩的暗卫“保护”着。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魂狱能力升级,可唤醒残魂对话。”我望着火里逐渐蜷曲的帛书,阿兰的残魂从骨针里飘出来,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对我笑。
祠堂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捧着什么东西,在雪地里走得小心翼翼。
春桃转头望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我低头看向王氏。
她瘫在地上,眼神像团散了的墨。
松脂烧得噼啪响,火光照亮高台上的白纱,纱上用朱笔写的七个名字——阿兰、小桃、阿月、春杏、秋菊、冬雪、小满——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名字回家了。”我对着风说。
而在更深的暗处,那二十个名字的主人,该听见雪下的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