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渐熄,长街如死。
灰烬还在飘,像一场未落尽的雪,落在百姓肩头、发梢、眼底。
有人跪着,抱着烧了一半的花灯嚎啕大哭;有人疯了似的砸碎灯笼,一脚踩进油污里,仿佛要碾碎自己曾经被操控的记忆;也有人呆立原地,眼神空洞,似是刚从一场百年长梦中惊醒,还不知该恨谁,又该信谁。
而我,就站在这片废墟中央。
千丝金线自四面八方收回,缠绕四肢百骸,如同血藤勒进骨髓,每抽回一缕,心口就像被钝刀剜过一次。
那些曾被我短暂连接的心识——愤怒的、悔恨的、挣扎的——如今尽数剥离,反噬如潮水倒灌,几乎将我撕裂。
系统在识海低鸣,冰冷而执拗:
【‘千丝引’持续生效中,当前控念人数:97】
还差三个未断。
我知道他们在哪——城楼暗角那道残影掠过的方向,地下密道通风口的微颤,还有……人群中某个始终没有动作的老者,他怀里紧搂着一盏完好的莲花灯,灯芯幽蓝,未燃不灭。
但我不能动。
此刻,我不是他们口中“救世的王妃”,也不是“祸乱京城的妖女”。
我是悬在刀尖上的名字,是这场觉醒风暴里,唯一还能被定义的人。
“王妃!”
孙大人一声厉喝,猛然拔剑,寒光直指城楼阴影处。
剑锋所向,一道残影疾退,只留下半片焦灰灯纸,在风中打着旋儿落下。
我抬手一卷金丝,将其凌空托起。
纸上墨迹歪斜,却字字如针:
“妖女窃天心,当诛。”
人群哗然。
孙大人脸色铁青,额头冷汗涔涔:“你刚才所用之术……心网共鸣、焚念逆流、金焰燃识……与宫中秘藏《织命录》所载‘控神九诀’分毫不差!”他声音发抖,不知是惧是怒,“先帝曾下令焚毁此书,天下唯余残篇……你从何处习得?!”
我没答。
老陈也后退两步,手中符笔颤抖,画到一半的辟邪符瞬间焦黑龟裂。
他死死盯着我周身若隐若现的金丝,喉结滚动:“能燃金焰者,非神即魔……你说你破了幻局,可谁能证明,你现在不是用另一种幻,替换了旧梦?”
他这话一出,全场死寂。
无数双眼睛盯向我,有感激,有敬畏,更多的却是怀疑——刚刚挣脱枷锁的人,最怕的不是黑暗,而是另一个自称光明的存在。
我缓缓闭眼。
疼。
不只是身体的反噬,更是人心的重量压在肩上。
他们终于醒了,可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我站在烈焰之中,手握千丝,如同执掌命运的神只。
可笑吗?
不。
这才是真正的宅斗尽头——不再是姐妹争宠、继母陷害的小伎俩,而是整个世界都在问我:
你凭什么替我们做主?
我睁开眼,不再看任何人。
只低头,缓缓卷起左袖。
七道黑链盘踞小臂,漆黑如墨,深深嵌入皮肉,链环以秘法烙印,寒铁森然。
每一环,都是我在系统初醒时亲手刻下的誓约——
“不妄控一人。”
第七环尾端,血肉模糊处,还残留着未愈的焦痕。
那是我最后一次极限操控,为救一名被洗脑刺杀顾昭珩的侍卫,强行逆转其心识,险些失控。
我指尖轻抚黑链,声音平静得不像活人:“这七道锁,是我给自己戴上的镣铐。若我真想奴役人心,何必自缚至此?若我欲称神作魔,又何苦让每一丝力量,都反噬己身?”
孙大人瞳孔微缩,目光扫过那血肉模糊的誓印,喉结剧烈滚动。
我没有放过他那一瞬的动摇。
立刻启动“察言观色”天赋——
视野骤变,他的周身浮现淡淡红雾,喉结微动三次,视线频繁闪躲左侧百姓群,呼吸频率加快0.8倍,掌心出汗指数飙升。
他在怕。
但他怕的不是我。
是秩序崩塌后,那个他再也无法掌控的“清醒世界”。
我一步步走向他,裙摆拖过灰烬,留下暗红血痕:“孙大人,你是怕百姓醒得太快,还是怕自己睡得太久?”
他猛地抬头,眼中竟有泪光迸裂:“下官……只是……只是奉命维序!若人人都可自称正义,那律法何存?朝廷何在?!”
“律法?”我冷笑,忽然割破掌心,鲜血滴落于地,混入残灰。
下一瞬,催动“因果链”追溯——
这是系统中级谋士才解锁的能力,能通过关键物证,回溯三年内的重大因果事件。
血渗入灰,泛起诡异波纹。
刹那间,地面浮现出数十个名字,墨色如血,一一浮现:
李三娘,子亡于灯爆,夫因此疯癫
赵五郎,父死火中,家产被夺
张阿婆,孙儿误触禁灯,当场焚身……
一个接一个,全是三年前元宵惨案的死者亲属。
而今日被控念者名录中,他们的名字赫然在列,评级皆为“悲恸易控”。
我抬眸,环视众人,声音如刃:“你们说我施妖术?可真正的邪术,是让人亲手忘记仇人,转而喊出‘烧死那个救过孩子的女人’!”
全场骤静。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突然扑倒在地,双手抓着地面灰烬,嘶声痛哭:“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儿子……就是那年死的……我竟忘了……我竟忘了他曾哭着求我别去放灯……可后来……后来我却说……说那灯是吉祥……是吉祥……”
她语无伦次,哭到呕血。
人群开始颤抖,互相质问,有人抱头痛哭,有人怒吼着要查出幕后之人。
但还不够。
真正的敌人,还在暗处看着,等着——等我失控,等我暴虐,等我成为他们口中那个“窃天心”的妖。
就在我准备收束最后一丝金线时,心口忽地一凉。
仿佛有谁,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点了一下。
我猛地回头。
长街尽头,风卷残灰,一道佝偻身影悄然浮现,银发如雾,手持断梭,眸光深邃如渊。
她没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看穿了我所有挣扎、所有坚持、所有不敢宣之于口的恐惧。
然后,她抬起手,断梭轻点我心口。
他们说我是妖,那我就做一回魔(续)
织心婆婆的手指如风中残絮,断梭轻点我心口的刹那,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被轻轻拨动,自灵魂深处震出一声悠远的鸣响。
“人心易迷,亦易醒。”她的声音像是从千年的尘埃里浮起,不带悲喜,却字字入骨,“你已点燃火种,接下来,该让他们自己选择光明。”
我睁眼,眸底金焰微燃。
是啊,我一直怕失控——怕控念太深,怕反噬太重,怕自己终成另一个“玄牝会”。
所以我压制、我收敛、我用黑链锁魂,只为守住最后一寸清明。
可如今,百姓需要的不是被“救”,而是被“唤醒”。
既然如此——
我闭目,指尖凝力,识海轰然炸开!
【启动‘千丝引·反照’——释放控念权限,开启集体潜意识回溯!】
刹那间,百人脑海同时剧震。
无数双眼睛骤然失焦,瞳孔映出两幅画面——
一幅是三年前元宵夜,我独自立于灯楼之下,裙裾染血,十指撕裂,用尽全力扯下绣在衣角的咒纹符线,嘶声喊着:“这灯……不能点!”而身后,苏晚晚站在高处冷笑,手中香炉升起青烟,悄然笼罩整条长街。
另一幅,则是地底密室,九指刘跪伏在案前,刀锋划过孩童眼角,取其“未泣之泪”,又剜心尖血滴入香炉,口中念诵《归命引魂诀》——那一炉“吉祥香”,烧的从来不是祈福,而是吞噬记忆、扭曲忠奸的毒引!
“啊——!!”
有人突然抱头惨叫,眼眶迸出血丝,“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儿子抱着我不让我出门……我说他不懂事,一脚踹开了他……可后来……后来我竟忘了这事……还说灯会最吉利……”
“那是我侄儿!他就是那天死的!”
“我夫君疯了三年,只因记得真相却被当成疯子!”
怒吼声如潮水般炸开,灰烬腾空,人群颤抖着彼此对视,眼中不再是迷茫,而是彻骨的痛与恨。
我站在风暴中心,掌心鲜血未干,声音却冷如寒铁:“现在,你们看清了。若还要烧我,请举火。”
死寂。
风卷残灰,掠过每个人的面庞。
无人上前。
反而有个少年猛然弯腰,拾起一块碎裂的灯笼木架,浑身发抖,眼中却燃着焚尽虚妄的火光。
他一步步走向朱雀门,忽然怒吼一声,将残灯狠狠砸向那象征皇权律令的红漆大门!
“砰——!”
木屑纷飞,火星四溅。
“烧的是他们!!”少年嘶吼,双膝跪地,却昂首向天,“烧那些让我们忘记亲人的畜生!!”
百姓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回应,哭声、吼声、击掌声交织成一片觉醒的洪流。
孙大人踉跄后退,剑尖垂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动,却再说不出一句“奉命行事”。
我缓缓松了一口气,肩头卸力,七道黑链灼痛如旧,但心却前所未有的轻。
可就在这时——
“嗡——!”
心器骤震!
一道断续意识如血线穿空,自“双生渊”彼端传来,带着濒死的焦灼与惊怒:
“棠儿……玉简上那人……不是林修远……是他最信任的幕僚……昨夜替我煎药……”
顾昭珩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硬生生掐断。
我瞳孔骤缩,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林修远的幕僚?在靖王府?替他煎药?!
那意味着——那个一直在我身边、看似忠心耿耿、甚至曾为我递过解毒汤药的人,才是真正的内鬼?!
而此刻,皇宫方向忽有异变!
抬头望去,只见天际赤金裂隙猛然扩张,宛如苍穹被利爪撕开!
一道凤凰虚影冲霄而起,羽翼燃烧着诡异的暗焰,口中衔着一枚玉简,化作流光疾坠——
目标,正是靖王府偏院!
那里……有一盏残灯,无人认领,静静燃着幽幽青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