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那团热意突然翻涌成浪,我猛地捂住太阳穴,指缝间渗出冷汗。
顾昭珩的体温还裹着我,可他的声音像隔了层毛毡:清棠?
系统的低鸣刺穿混沌,每个字都带着金属刮擦声:检测到双生血契波动——共鸣源距此不足三里。我瞳孔骤缩,抬眼正撞进顾昭珩满是担忧的黑瞳里。
他鬓角的碎发还滴着雨,却让我想起昨夜暗卫来报的密信——宗室三人均在子时暴毙,七窍渗着青黑色细丝,死状与原主溺亡前...
原主被推进荷花池时,我刚穿来。
她濒死的记忆里,除了池水灌进鼻腔的窒息感,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腥甜,像腐烂的青竹混着铁锈。
此刻腕间银纹突然发烫,烫得皮肤发红,那股熟悉的腥甜竟从喉间漫上来。
昭珩。我抓住他大氅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宗室那三具尸体,你压下的消息,瞒不过我。他喉结动了动,没否认。
我凑近他耳畔,声音轻得像吹灭烛火:他们死时,是不是也闻到了青竹腐烂的味道?
他浑身一震,玄色大氅下的手指骤然收紧。你怎么知道?
原主死时,我替她受了那股子气味。我松开手,转身时银纹在腕间流转如活物,现在它又缠上我了。
密室的门被叩响时,顾昭珩刚替我擦净额角的冷汗。
他的帕子还沾着药香,我却闻见了无念影身上特有的沉水香。
推开门,无念影的发尾还滴着水,显然是从雨里直接掠过来的。
她发间那枚铜片泛着幽光,边缘的黑水已干涸成褐痂。
姐姐。她关上门,指尖悬在我腕间三寸处,要触脉吗?
我点头。
她的指尖刚碰到我腕间银纹,眼尾的薄红突然浓得像血染。两股力。她睫毛剧烈颤动,一股是姐姐的银流,清冽得像雪山融水;另一股...像从地底爬出来的蛇,凉丝丝的,带着倒刺。
青尾残息。
忆娘的虚影突然浮现在烛火里,灯芯炸响,火星溅在她手背上,却没留下痕迹。它认出了你身上的换魂印记。她盯着我眉心,原主的身体曾被青鸾阁献祭过,血里烙着引魂阵。
你虽换了魂,这具躯壳仍是引子——青尾循着血契找来的。
我猛地攥紧袖口。
原主房里那本被烧毁的《青鸾秘录》残页突然浮现在眼前,上面歪歪扭扭记着血祭七窍,引灵入脉。
原来不是原主疯了乱写,是真有人拿她做了活祭品。
昭珩。我转身时,顾昭珩正倚在门框上,玄色大氅半湿,却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
他见我看过来,眼里的阴鸷立刻软成春水:要去停尸殿?
我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便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雨打湿的鬓发:我让人备了暖轿,车里有姜茶。
停尸殿的门轴在雨里锈得厉害,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尖叫。
殿内霉味混着冰棺的寒气扑面而来,我裹紧斗篷,目光扫过三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顾昭珩站在我身后半步,我能听见他刻意放轻的呼吸声——他伤还没好全,每吸一口气都带着细微的嘶鸣。
脉语。我低声道。
指尖刚触到最近那具尸体的手腕,系统的逻辑推理便自动展开:皮肤温度27c,尸僵未全,死亡时间应在子时三刻;喉间有0.3厘米的半圆形压痕,皮下出血呈青紫色,像是被某种细韧之物勒过;七窍渗出的青丝遇水即溶,成分...是某种寄生菌丝?
清棠。顾昭珩突然按住我肩膀,你脸色白得吓人。
我没理他,闭了闭眼。溯忆之瞳启动时,眼前的景象像被泼了墨汁,尸体的皮肉逐渐透明,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骨骼。
在第三具尸体的颅顶,我看见一抹青影——细如发丝,却蜿蜒如蛇,正从死者脑髓里钻出来,逆风而行,直往禁苑西南角飘去。
寒漪馆。我脱口而出。
顾昭珩的手指在我肩上收紧:那是先皇后的旧居,二十年前就封了。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你看见什么了?
我转头看他,他眼底的关切几乎要漫出来。青影。我如实说,和原主溺亡前,缠在她脚踝上的东西,一模一样。
殿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青瓦上像敲战鼓。
顾昭珩解下大氅披在我身上,他自己只穿着中衣,肩背却挺得笔直:回府。他说,有什么事,我们慢慢查。
我跟着他往外走,刚跨出殿门,豆大的雨点便砸在脸上。
顾昭珩撑着伞,伞面几乎全倾向我这边,自己半边身子都淋透了。
我正要说他,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姑娘!老画师的喊声响彻雨幕。
他浑身湿透,怀里护着个油布包,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溅起小水花,等、等等!
顾昭珩停住脚步,替我挡住迎面而来的风雨。
老画师跑到跟前时,油布包还在滴水。
他掀开一角,露出半幅新绘的残图——江心漩涡里的楼阁飞檐上,白幡被雨水浸得透湿,最下面多了行小字:青尾归处,寒漪锁魂。
我接过画时,指尖触到纸背的水痕。
老画师喘着气,雨水顺着下巴滴在图上:夜里替姑娘补图,灯芯突然炸了三回...这、这图得赶紧给姑娘看!
顾昭珩的伞微微倾斜,替老画师挡了些雨。
他低头看我,眼里有我熟悉的暗潮翻涌:寒漪馆。他说,明日我陪你去。
雨幕里传来闷雷,我望着老画师怀里还在滴水的油布包,突然想起无念影说的另一把钥在旧人腹。
而寒漪馆的白幡,正迎着风,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远处雷声滚过,老画师的话被雨声打散,我攥紧残图,腕间银纹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
顾昭珩的手覆上来,体温透过湿衣渗进我掌心——这一次,我没再抽开。
)雨幕里老画师的喘息声撞进耳膜时,我正攥着顾昭珩浸透雨水的袖口。
他半湿的大氅裹着我,体温透过湿衣洇成一片暖,可老画师怀里油布包渗出的水痕,却让我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那不是雨水。
姑娘!老画师踉跄着栽进伞下,油布包地拍在我掌心。
他指节泛着青灰,指甲缝里凝着暗红血痂,这图...是用我指尖血画的。
顾昭珩的伞骨微微发颤,雨水顺着伞沿砸在老画师脚边,溅起的泥点染脏了他洗得发白的青布裤。
我掀开油布,残图上的墨色还在渗血,江心漩涡里的楼阁飞檐突然扭曲起来——那翘起的檐角,那雕着缠枝莲的廊柱,分明与顾昭珩说的寒漪馆分毫不差。
最下方一行血字正缓缓晕开,像有人蘸着活人的血在纸上洇:紫宸未绝,青影归巢。
笔杆子自己动的。老画师喉结滚动,雨水混着冷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我磨好朱砂要画飞鹤,笔锋突然扎进指腹,就这么...这么爬满了整张纸。他伸出手,食指第二关节处有道新鲜的血口,还在往外渗着淡红的水。
顾昭珩的手指搭在我手背,隔着油纸都能摸到他掌心的薄茧。寒漪馆是先皇后旧居,二十年前封馆时,先皇下旨不许任何人踏足。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但三年前,皇叔幼女永宁郡主突发怪病,太医说需极寒之地养着,便搬了进去。
我盯着图上扭曲的飞檐,原主记忆里那缕青竹腐味突然涌上来。
系统在识海低鸣:检测到寄生源坐标重叠率87%。
我要去寒漪馆。我抬头看顾昭珩,他眉峰微蹙,眼尾的红痣被雨水浸得发暗。
不行。他几乎是立刻开口,指腹蹭过我腕间发烫的银纹,青尾能追着血契找到你,寒漪馆里的东西...比我们想的更凶。
那你以为我昨夜翻遍相府地窖找《青鸾秘录》残页是为了什么?我扯他袖口,湿布料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原主被献祭时,他们在她心口刻了引魂阵;宗室三人死时,七窍爬满青丝——这些东西,都要在寒漪馆里找答案。
顾昭珩喉结动了动,黑瞳里翻涌的暗潮几乎要漫出来。
他突然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我发顶:明早辰时三刻,太医院会调一个新医女去寒漪馆。
寒漪馆的朱漆门比我想象中更旧。
门环上的铜绿被雨水泡成了青泥,我提着药箱跨进去时,鞋底黏着半块脱落的红漆——像极了被踩碎的血痂。
永宁郡主的寝室飘着浓重的艾草味。
十二盏铜灯全点着,暖黄的光却照不亮她青白的脸。
她闭着眼,睫毛上凝着细汗,呼吸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我掀开她的衣袖,腕间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血管里有条若隐若现的黑线,正顺着肘弯往心脏爬。
我对随侍的宫女伸出手。她递来丝帕时,指尖在发抖。
系统的话术反击突然在识海炸响,我指尖刚搭上郡主手腕,便被两股力道撞得发麻——一重像垂暮老人的心跳,迟缓得随时要停;另一重却急促如擂鼓,每跳一下都撞得我指腹发疼。
双生脉。我喃喃道,有人...和她共用一颗心。
宫女们倒抽冷气的声音里,我摸出随身的银簪。
刺破指尖时,血珠刚要落地,突然地窜起来,像被线牵着的红绳,逆着重力往房梁上爬。
它们在雕凤的眼眶处聚成一团,又地炸开,在梁上烙下个青灰色的爪印。
妖、妖怪啊!为首的宫女尖叫着撞翻了药炉,炭灰簌簌落在郡主床沿。
我盯着梁上的爪印,突然笑了——这东西躲了我三十天,今天总算敢露爪了。
红纸烧不净,钥匙在肚里...
童声从头顶传来,像有人含着水说话。
我猛地抬头,房梁阴影里浮着团青雾,正缓缓聚成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
她冲我歪头笑,嘴角咧到耳根:娶你的人,才是锁门的钥匙。
屏风后传来布料摩擦声。
柳嬷嬷扶着紫檀木屏风站起来,她本就佝偻的背更弯了,可眼神却亮得瘆人——那根本不是她的眼睛。
清棠!
顾昭珩的声音撞破门帘时,我正盯着柳嬷嬷蠕动的唇角。
系统的警报声刺得我耳膜生疼:警告!
检测到青尾低语污染源——目标已锁定靖王躯壳!
我转身撞进顾昭珩怀里,他身上带着寒雨的冷,可臂弯却紧得像道铁闸。
柳嬷嬷的笑声还在殿里回荡,混着郡主突然急促的心跳,敲得人太阳穴发涨。
它在怕。我贴着顾昭珩心口,听着他强压下的喘息,怕我找到钥匙,怕我拆了它的巢。
他低头吻我的发顶,带着血锈味的呼吸扫过耳尖:那我们就拆了它。
梁上的青雾突然散了,像被风吹走的灰。
我望着郡主腕间逐渐淡去的黑线,突然想起老画师残图上的血字——紫宸未绝,青影归巢。
原来它早就在这里筑了巢,用活人做砖,用血脉当瓦。
而我要做的,是把这巢里的东西,连皮带骨,扒个干净。
(雨还在下,寒漪馆的红墙被泡得发涨。
我摸了摸袖中顾昭珩塞进来的匕首,刀柄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这把刀,很快就要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