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蹲在东厢房地基边上,指尖蹭着新封的土层,湿意顺着指甲缝渗上来。他正想再扒深一点,赵晓曼从校舍那边快步走来,手里抱着个裹着棉布的陶罐。
“别挖了。”她说,“这东西得回文化站。”
王二狗缩回手,盯着罐子,“啥玩意儿?刚从沉船里捞上来的?”
赵晓曼没答,只把罐子抱得更紧了些。她昨晚熬到凌晨,翻完三十七件残骸登记表,才确认这只陶罐来自宝船主舱底部,内壁有细如发丝的刻痕,扫描图上看像乱线,但她记得第236章那套声纹建模流程——某些古越器物,不是用来写字的,是用来“录音”的。
文化站实验室的灯闪了两下,电压不稳。她把陶罐放在工作台中央,接通频谱仪。探头刚贴上内壁,屏幕波形跳了一下,随即归平。
“又断电了?”她抬头看电闸。
王二狗一拍墙边配电箱,“没事,我接了临时线,太阳能板撑得住。”
赵晓曼重新启动设备,调出古越语音频库。她将扫描到的刻痕路径导入软件,转换成声波模拟图。图形出来了,杂乱无章,像是风噪。她试了七种滤波模式,直到把频率锁定在180到320赫兹之间——这是人声中频段,也是陶器共振最敏感的区间。
她取来铜铃,轻轻敲击罐体。
回声在仪器里拉出一道清晰波峰,紧接着,刻痕分布与声波节点完全重合。不是装饰,不是符号,是声纹编码。
“成了。”她低声说。
电脑开始反向解码,把物理刻痕还原成原始振动。十分钟后,一段三秒的音频生成。播放键按下,音箱里传出模糊的气流声,夹杂着类似喉音的短促震动。
AI翻译结果跳出:【海下……睁开……愤怒】。
她皱眉,这不像完整句子。她把音频拖进时域分析界面,逐帧拉伸,终于在第二秒处捕捉到一个闭合音节——“眼”。
再拼一次:【海底有眼,触之则怒】。
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回放键上。这句话不是预言,是警告。而且是用声学方式刻录的,说明先民知道文字会湮灭,但声音能在特定材质里存千年。
她抓起手机,拨通罗令。
罗令正在老槐树下歇脚。修缮第七天,他没再碰残玉,怕耗神过度。手机响时,他正盯着树根处一块青石,上面有被雨水冲出的凹槽,走势像半个符。
接通后他没说话,听赵晓曼把音频放了一遍。
那声音响起的瞬间,他脖子上的残玉猛地一烫。
不是温热,是灼。
他立刻盘腿坐正,把陶罐的照片摊在膝上,手覆住残玉,闭眼凝神。
梦没来。
他太累,心不静。连续七天盯现场,脑子像被砂纸磨过。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桐油石灰,是昨天修脊瓦时剩下的。他捏碎,撒在掌心,再合掌搓热——这是他父亲教的法子,老物件的气味能引记忆。
桐油味钻进鼻腔,残玉温度缓降,转为微颤。
画面浮现。
暴雨夜,海面漆黑,一艘独木舟破浪前行。舟上几人披着蓑衣,手持火把,正驶向一处水色异常的区域。那里海水呈深墨绿,表面无浪,像一块沉铁。
舟底突然撞上硬物。
一声闷响,不是礁石碰撞,更像是金属共鸣。
下一瞬,水下亮起一道幽蓝光晕,圆形,巨大,缓缓睁开。
船翻了。人落水。火把熄灭前,最后一眼是那“眼”中浮现出与残玉相同的螺旋纹路。
梦断。
罗令睁眼,额头一层冷汗。
他掏出残玉,玉面温热,纹路边缘泛着极淡的青光,持续三秒后熄灭。
他站起身,直奔文化站。
赵晓曼还在电脑前调音频。见他进来,她指了指屏幕:“第三次还原,语序确认。‘海底有眼,触之则怒’,八个字,古越语语法完整,不是误读。”
罗令点头,“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那‘眼’不是活物,是沉在海底的结构,金属造的,表面有纹,和玉上的一样。”
赵晓曼手指一顿,“你是说……它早就存在?不是自然形成的?”
“不是。”他说,“先民知道它,也怕它。他们用陶罐记下警告,不是为了传故事,是为了防后人重蹈覆辙。”
屋里静下来。太阳能供电箱发出轻微的嗡鸣。
王二狗推门进来,手里举着对讲机,“海上又有信号了。”
“什么信号?”
“雷达捕捉到一段脉冲,断断续续,位置就在宝船沉没区东南十二海里。海军没动,像是……自然释放的电磁波。”
赵晓曼看向罗令,“会不会是那东西……在回应什么?”
罗令没答。他拿起陶罐,指尖抚过内壁刻痕。这些纹路不是随便刻的,是按照特定频率的声波节点排列,只有用铜铃激发,才能还原出原始录音。先民知道怎么把声音封进泥土烧制的容器,也知道某些信息必须用非文字的方式留存。
他忽然问:“还有多少这类陶器?”
“目前登记的有十一件,但只有这件内壁有均匀刻痕。”
“全都检查一遍。”他说,“特别是来自沉船核心区的。”
赵晓曼记下,又问:“这警告……要不要公开?”
“要。”罗令说,“但不说来源,只说内容。”
“万一有人不信呢?”
“让他们去查。”他说,“第236章的声纹数据库是公开的,方法可复现。谁有兴趣,自己拿陶片去测。”
她点头,打开直播后台,新建一条推送。标题写:“来自五百年前的警告——‘海底有眼,触之则怒’”。正文附上译文、频谱图、还原过程视频,末尾加了一句:“此非虚构,乃先民血训。”
发送。
弹幕起初稀疏,几分钟后开始密集滚动。
【这音效听着像海底录音?】
【AI翻译靠谱吗?】
【青山村又整玄的?】
赵晓曼没关页面,转头看罗令,“接下来呢?”
他站在窗边,望向海面。风平浪静,阳光洒在浪尖上,像碎银。
残玉贴着胸口,仍有余温。
他没动。
王二狗突然冲进来,声音压低:“信号变了。”
“怎么了?”
“脉冲频率……和刚才陶罐里还原的声纹,基频一致。”
赵晓曼猛地抬头,看向电脑。
她调出刚录制的音频波形,再接入王二狗带来的雷达频谱图。
两条曲线并列。
基频:287.4赫兹。
谐波分布:三阶共振点完全重合。
不是巧合。
陶罐里的警告,和海底传来的信号,是同一个源头发出的。
罗令抬手,握紧残玉。
玉面再次发烫。
他闭眼,试图再入梦境。
画面闪现:那“眼”缓缓闭合,蓝光退去,金属表面的纹路开始移动,像某种机制正在重启。
他猛地睁眼。
赵晓曼正盯着他,“又看到了?”
他点头,“它不是死了。它在等。”
“等什么?”
他没回答。
屋外,太阳能供电箱的指示灯由绿转红,电压骤降。
对讲机里传来巡逻队员的声音:“东滩水位……退了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