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罗令就站在了古井边。
井口结着一层薄霜,他没看,只把昨晚拓下的岩画纸铺在井沿石上,用几块小石头压住四角。纸是糙纸,墨线粗细不一,但那些刻痕他已背得下来。他蹲下身,手指顺着岩画末端那道弧线滑过去,停在断裂处。
赵晓曼提着热水壶走来,脚步很轻。她把壶放在井边石墩上,没说话,只看着那张纸。
“昨晚我梦见井底有光。”罗令说,“不是水反的,是星。”
赵晓曼点头。她没问梦从哪来,也没问怎么信。这半年,她见过太多“巧合”——他低头一瞬,修好的屋梁就合了榫;他蹲在田头不动,第二天就能说出虫害路径。她只问:“要我做什么?”
“把《节气歌》带上。”他说,“从头到尾,一个字别漏。”
她转身回屋。王二狗这时从山道拐过来,肩上扛着铁锹,走路比前两天稳。他把铁锹靠在井边,掏出兜里的录音笔看了一眼,又塞回去。
“我守着。”他说,“无人机要来,我第一个听见。”
罗令没应,只把残玉贴在井壁星图上。那图是去年清淤时发现的,一圈凹点围着中心石,像被谁用凿子轻轻敲出来。他闭眼,呼吸放慢。
梦来了。
画面很短:一个人影蹲在井底,手里摆着三块小石,日影从东边照进来,落在第二块石上。他抬头,看向井口,那里有一片星空,星点缓缓移动,某一刻,正对中心石的凹痕。
罗令睁眼,掏出笔记本,画下日影角度。
“星图转过一次。”他说,“对应日影偏移。”
赵晓曼这时拿着本子回来,翻开一页,纸边已磨毛。她念:“惊蛰雷动三更半,北斗偏西四度安。”
罗令抬头:“哪来的‘四度’?”
“外婆抄的。”她说,“村里老人唱的也是这句。”
他接过本子,盯着那行字。良久,低声说:“不是‘安’,是‘按’。”
“按什么?”
“按角度转。”他手指在纸上划,“‘偏西四度安’,其实是‘偏西四度转’。方言里‘安’和‘转’音近,抄错了。”
赵晓曼皱眉:“可北斗哪会准时偏四度?”
“不是北斗。”罗令说,“是星盘。”
他把岩画拓片和井壁拓片并排铺在石板上,用日晷杆影对齐南北线。岩画那道弧线,正好嵌进井壁星图的缺口。两图合拢,成一个完整的圆盘,外圈是岩画刻的节气标记,内圈是井壁的星点。
“先民用这个定农时。”他说,“春种秋收,不是靠天,是靠星。”
王二狗凑过来,看了半天,挠头:“可这图不动啊。”
“它得转。”罗令说,“按节气,一点点转。”
赵晓曼忽然翻到歌本后页,念:“立春阳气转,井口见星眼;雨水土松动,北斗落南岸。”
“‘阳气转’。”罗令低声重复,“不是天气转,是星盘转。”
他掏出罗盘,测了井口朝向,再对照梦中日影,算出角度。笔尖在纸上划出一条线:“立春那天,星盘顺时针转二十三点五度,中心星点投影,正好落在井底石上。”
王二狗瞪大眼:“你咋知道是二十三点五?”
“太阳赤纬。”赵晓曼轻声说,“立春时,太阳在天赤道北二十三点五度。”
王二狗听不懂,但没再问。他只觉得,这两人说话像在对暗号,可每一个字,都钉在实处。
“要试。”罗令说,“明天就是立春。”
赵晓曼点头:“直播。”
王二狗立刻说:“我安排人守山道,带铜镜。”
罗令摇头:“不用守。让他们看。”
“啥?”
“让他们拍。”罗令看着井口,“真东西,不怕看。怕的是,走不到头。”
第二天一早,晒谷场上支起了架子。学生们抬来风筝,骨架是竹的,糊着白纸,尾端缀着铜片。罗令亲手把风筝线缠在绞盘上,调整角度。
赵晓曼站在石板前,手握歌本。直播镜头对准她。
“我们试一个事。”她说,“用风筝模拟星辰,看能不能对上古井星图。”
弹幕慢慢滚动:“真能行?”“别搞玄学啊。”“狗子呢?”
王二狗在镜头外挥了下手,手里举着一面铜镜。
赵晓曼开始唱:“惊蛰雷动三更半,北斗偏西四度安——”
罗令转动绞盘,风筝缓缓升起,铜片在阳光下划出光斑,落在石板星图上。
“转。”他说。
赵晓曼改口:“……偏西四度转!”
光斑移动,顺着星图外圈滑行。
“春分日夜平,星眼照田心。”
光斑继续走。
“清明雨纷纷,南斗指东门。”
“谷雨种大田,星移三寸三。”
每唱一句,罗令就调一次风筝角度。光斑沿着星图轨迹推进,速度越来越稳。
弹幕开始刷屏:“对上了!”“角度分毫不差!”“这歌是密码?”
罗令盯着光斑,手没停。
最后一句。
赵晓曼深吸一口气:“立春阳气转,井口见星眼。”
罗令猛拉绳索。
风筝骤然抬升,铜片反射的光斑如箭射出,直落古井中心石。
“到了。”他说。
弹幕炸开。
就在这时,王二狗抬头,眯眼望天。
“有东西。”
他一把抓起铜镜,翻身爬上晒谷场边的石台。几个村民立刻反应过来,举起手中打磨过的铜镜,对准高空。
一点黑影在云层下盘旋,镜头反光。
“照它!”
七八面铜镜同时调整角度,阳光在镜面汇聚,光束直刺天际。
无人机晃了一下,摄像头冒出一缕青烟,旋翼失衡,歪斜着坠向稻田,噗地陷进泥里。
王二狗跳下石台,咧嘴笑了。
罗令没看那残骸。他蹲在井边,手指摸着井壁星图,低声说:“先人不是信天,是懂天。”
赵晓曼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下一步?”
他抬头,看着刚升起的太阳。
“挖井。”他说,“梦里,井底有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