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的手从双玉上挪开时,指尖还残留着微弱的震颤。大厅的灯一盏接一盏熄了,只剩大屏幽幽亮着,那条航线像活过来的脉络,静静跳动。他没动,站了许久,直到工作人员过来提醒闭馆。
他点头,把双玉收回布袋,系紧绳扣,背起竹篓往外走。鞋底的沙已经干了,踩在瓷砖上发出细碎的响。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赵晓曼。
“信号稳定,孩子睡了。”她的声音很轻,“玉还在发光,节奏没变。”
“我知道。”他说,“你回去休息。”
“你要去哪儿?”
“贝加尔湖。”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那个光点群?”
“三点钟准时亮,十七分钟,和他以前一样。”
赵晓曼没再问。她知道罗令一旦确认规律,就不会停。
他挂了电话,在街角买了杯热水,坐在长椅上翻出笔记本。联合国的系统没权限导出原始数据,但他记下了光点编号、频率波动、坐标偏移值。这些数字在他脑子里转了几圈,慢慢拼成一个方向——西伯利亚南部,靠近蒙古边境的雪原深处。
手机又响,王二狗的语音跳出来:“哥,我刚把直播回放剪了,网友都在问那条新航线。有人认出背景里的岩层纹路,说像‘冰窖葬’的构造。”
罗令点开链接,画面是网友标注的卫星图。一片白茫茫中,有几处阴影边缘发蓝,像是地下热源泄露。他放大,调出温度反演模型,对比王二狗上传的参数。两分钟后,他拨回去:“不是葬地,是冰窟。长期恒温,适合藏东西。”
“你要去?”
“得看看。”
“手续呢?那边没人管咱们的签证。”
“不去官方通道。”
他关掉手机,走进最近的便利店,买了手套、暖贴、高热量饼干。凌晨的航班飞莫斯科,再转小城伊尔库茨克。全程没订酒店,背包里只塞了换洗衣物、干粮、指南针,还有那半块残玉。
三天后,他站在贝加尔湖南岸的雪地上。风像刀子,刮得脸生疼。远处一片死寂,只有雪粒被吹起的声音。他从背包里取出卫星图,和手机上的坐标比对。差了三百米,重新校准。
王二狗的直播已经开了,标题是“全球共证:追踪被盗文物”。弹幕刷得飞快,有人贴出俄语工商注册信息:“project Aurora,注册人匿名,地址是废弃气象站。”
“气象站下面有东西。”罗令低声说,把手机架在雪堆上,镜头对准前方一道冰缝。
他蹲下,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块铜片,贴在冰壁上,耳朵凑近。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冰听术”——冰层传声极远,若有空腔,回音会拖长。他轻敲铜片边缘,手指感受震动。
第一下,闷。
第二下,声音拉长了,像掉进深井。
里面有空间,不小。
他掏出折叠铲,沿着冰缝挖。雪硬得像铁,一铲下去只刮下一层白。挖了二十分钟,裂缝拓宽了些,够人侧身进去。他打开头灯,弯腰钻了进去。
冰道倾斜向下,越走越深。空气冷得吸进肺里发刺,但越往里,反而少了风声。他停下,又试了一次冰听术。这次震动明显,每隔几秒就有机械运转的低频嗡鸣。
快到了。
他关掉头灯,摸黑往前。尽头有光,从门缝漏出来。他贴墙靠近,透过缝隙看进去。
是个大冰窟,顶部挂满冰棱,地面铺着防滑垫。几台机械臂正在工作,夹着一只青花瓷瓶。瓶底被激光一点点切开,底款“大明宣德年制”正在被磨平。旁边桌上摆着几件青铜器,表面刻着抽象纹路,标签写着俄文和英文:“Aurora Series, No.7”。
墙上挂着显示屏,正播放拍卖预热视频。画外音说着什么,罗令听不懂,但画面清楚:明代木雕被改造成“后现代装置”,汉代玉璧镶上金属框,标价百万美元。
他掏出手机,悄悄打开直播。镜头扫过机械臂、标签、被改造的文物,最后停在墙角一块石碑残片上。上面刻着半圈纹路,他认得——罗家祖传的守村印。
弹幕瞬间炸了。
“那是文物!不是艺术品!”
“他们在毁东西!”
“快报警!”
罗令没动。他知道报警没用。这片区域是废弃军管地,注册公司合法,设备无违禁,只要不涉及武器或毒品,没人管你在冰窟里干什么。
他继续拍。镜头移到工作台,一台笔记本开着,界面是加密传输进度条,剩余时间:12分钟。
他们要发第二批货。
就在这时,门边传来脚步声。他立刻关掉手机,缩回冰道。两个穿工装的人走进来,用俄语交谈几句,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个黑箱。箱子里是一卷帛书,边缘焦黑,正是青山村地宫里失踪的那卷。
其中一人拿起扫描仪,对准帛书。屏幕跳出三维结构图,密密麻麻全是符号。他打字记录,标题是:“decoding the Root Script”。
罗令屏住呼吸。他们不只在卖文物,还在解密。
他慢慢后退,打算原路返回。刚退到拐角,脚下一滑,踩碎了一小块冰壳。
声音不大,但足够。
里面说话声停了。
他转身就跑,头灯也不开,在黑暗中凭记忆往出口冲。身后传来喊声,接着是手电光扫进来。
他冲出冰缝,扑进雪地,滚了几圈,把痕迹抹掉。爬起来就往林子跑。风雪更大了,能见度不到五米。他掏出手机,发现信号断了。
王二狗的直播中断前最后几秒,画面是模糊的冰窟入口,还有他举起残玉对准镜头的瞬间。玉面泛光,浮现出一段画面——先民跪在火堆前,用骨针一点点修补陶器,动作虔诚,像在救一条命。
和直播里机械切割的画面,正好相反。
弹幕刷出最后一行字:“这不是艺术,是谋杀。”
罗令躲在一棵倒木后,喘着气,把手机塞进怀里。他打开离线地图,标记了坐标,连同刚才拍的视频一起,上传到去中心化平台。附件里加了一张图:双玉投影与热成像叠加,冰窟位置被红圈锁定,标题只有八个字:“每一件被改造的文物,都在被抹去一段历史”。
他做完这些,才从怀里取出残玉。玉面还温着,像是刚做过一场梦。他闭眼,凝神。
梦境来了。
不是古村,不是地脉,是一片雪原。远处有车灯移动,一前一后,像是在撤离。镜头拉近,看清是两辆雪地摩托。前车坐着个穿厚棉服的人,头盔反光,看不清脸。但背影熟悉——微微前倾,右手习惯性搭在油箱上。
是赵崇俨。
他正骑着摩托,驶向一条结冰的河床。河对岸有架小型飞机停在雪坪上,螺旋桨缓缓转动。
罗令在梦里追,跑得肺要炸开。雪太深,每一步都陷进去。他眼睁睁看着赵崇俨停车,从摩托后箱取出一个金属箱,抱上飞机。
舱门关上。
引擎轰鸣。
飞机开始滑行。
他猛地睁开眼,风雪打在脸上。现实和梦境重叠——远处,河床方向,真的有光在动。
他抓起背包,往林子外冲。雪地摩托的声音越来越近,不是一辆,是两辆。
他伏低身子,沿着树线往前。风把雪卷成烟,遮住视线。他只能靠声音判断方向。
忽然,前方雪堆里露出半截金属管。他扒开雪,是废弃的输油管道,锈得厉害,但还能进人。
他钻进去,爬了十几米,从另一头探出头。眼前是一片开阔冰面,河床中央,两辆雪地摩托停着。一个人正在往摩托上绑箱子。
罗令趴在雪堆后,掏出手机,打开录像。镜头对准那人。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一块玉佩的流苏。
是赵崇俨。